读周芸的诗,自然会联想到唐人白乐天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我们也会弯曲起食指成一个问号状,敲一敲光在四月垒成的墙壁,叩问历久弥新的问题。当然,还有我们对生活的期望,对生活真诚的祈祷和向善向美的信念。
■ 刘放
周芸出版新诗集,嘱我为序,我略一思索,点头:假如真心不弃,我乐意为之。
吴门诗人周芸的生活圈中,够格写序者,比比皆是,这些序的确能够给她的新著在掀开扉页之际,即产生一种“光耀门庭”的感觉。而我,一个她当年的老编辑,并不能给她的诗集带来什么光环。殊不知,名人效应也往往是一把双刃剑,“负能量”也是与生俱来。三国群英逐鹿中原时,魏武帝挥鞭之余高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就在为千年后的无名者打气,明月太亮会遮蔽熠熠闪耀的星星光芒,名人的序言会让读者拿着放大镜来阅读,找茬。相对而言,在序言人选上也来个“韬光养晦”的低调策略,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可取处,还吻合了诗歌含蓄朴素的本性。
作为诗歌版编辑,我接触周芸的诗很早,她的诗根本无须修改,也算是见报作品中的上乘之作。之后,她自己投来的作品,根据其总体质量,我安排她上了一次“爱诗者说”栏目,即选发一组诗,配发照片,还有一段创作谈类的文字,表明自己的“诗歌主张”。这是我们诗歌版的重点栏目,反响很好。这样一来,她就成了我们的重点作者。她自己不断往我们的公共邮箱发送新作,而我们碰到认为有意义的照片或画作,也会约她尽快配诗一首。
我还编有散文版,周芸也是我的作者。她的散文也写得不错,我印象深刻的,是她一篇写奶奶的长文。我与我的奶奶相依为命长大,对奶奶感情深,读到她写奶奶的散文,我自然也想起自己的奶奶,感觉彼此更投缘了。我将她这篇散文推荐给一家央媒副刊版,也很快刊发。编辑夸赞有加,称为亲情中有诗意,或者说就是诗意亲情。这个点评非常贴切,周芸的散文,就是诗性散文,与她的诗歌一脉相承。
如实叙旧,也是向读者如实谈谈我眼中的周芸。她热爱本职,陶然亲情,从本职和亲情中汲取能量,来“修身齐家”。她写诗很多,但只是自己看看,无意中发表了一些,得到认可,有了知音,才一发而不可收地倾诉起对生活的感激和爱恋,而且诸多文体并驾齐驱,互相渗透,互为补充,相得益彰。
周芸有个别致的笔名“水乡小烛”,一豆烛光,摇曳顾盼,为自己也为亲友带来生活的诗意发现和发掘。我不觉想起她曾应我们之邀所写的《五月最美的花》一诗。这本是一张护士工间照引起的,五一劳动节,九个年轻护士加班,来不及脱掉工装急匆匆用工作餐,在面前未及收拾的餐盘丛中面对镜头回眸一笑,洋溢着勃勃的青春气息。她写道:“护士帽掩住了你秀丽的长发\掩不住你和善的眼神\工作服遮得了婀娜的身姿\遮不了你仁慈的心灵\简单的饭菜,是你开心的美味\你的佳肴,是病人的安康\你辛勤的汗水,是患者心中闪亮的星光\你灿烂的笑脸,是五月最美的丁香”。这就是既应景又老少咸宜的报纸副刊诗歌。如果说当初我们刊发她的诗歌是对她“以资鼓励”,那么现在,则是她在帮助和“鼓励”我们,也对照片中人和报纸读者给予帮助和“以资鼓励”。
去年,我们在苏州盘门举行大型“沙洲优黄杯”吟诗活动,纪念和庆祝吴地两大列入世遗的项目,纪念先贤伍子胥的端午节和古运河,她不仅应邀而来认领了一个角色——着古装的李清照,同时,她还主动帮我们邀请来了她参与其中的业余昆曲社,成了吟诗活动的一大亮点。参与吟诵的诗友和观众,都对这个昆曲社的表演赞不绝口,当场就获得不少其他活动的邀请。我作为策划者之一,与导演朱勤农对她们的感激无从言表。
当这样豪爽助人的朋友,带着高抬对方的情义情意,让在其新诗集上写一篇序言,本人岂有不应之理?
在此之前,就关于诗集的几个初拟书名,她曾征求我的意见。我也认真考虑了几天,感觉是都挺好,不忍厚此薄彼,最后,还是她自己确定取舍,就是现在的《坐在四月的光里》。看到这个书名,我自然而然想到了林徽因,她那首《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给我们留下了多少美好的想象。我感觉她们彼此之间还真的有一种内在联系。
可是,当我通读诗稿,发现这只是其中的一首诗,立刻明白了诗人对此诗集的定位。诗云——
挖一个土坑,种几株玫瑰
找几个盆,栽几棵月季
除了花花草草,我们还能干些什么
和平鸽在炮火硝烟里寻觅翅膀
荒诞剧中的病毒分外张扬
一些道路寂静得让人恐慌
昨日种下的谎言在夕阳下萌芽
黑夜中的颂歌从来都不屑伪装
祭奠亲人的路忽远忽长
你无法顺着湖水漫步观赏
有时候,执念就是一堵墙
能量高的墙体能挡住阳光
燕子不能高飞,田野荒凉
老牛反刍着满腹的心事
许多人不知其味
四月的花儿不声不响
种花人的呐喊被口罩阻挡
就这样坐在寂寞的春光里
花儿已经种下,雨水何时落下
写作时间是2022年的5月5日。在这个时间里,远方的足以影响全球的西方战事正乌云笼罩,而我们自己的母亲城虽说是一片安详,但疫情带来的一面口罩铺天盖地,会遮蔽我们多少的表情?这就使得“燕子不能高飞,田野荒凉\老牛反刍着满腹的心事\许多人不知其味”。
这样的人间四月天,我们读周芸的诗,自然会联想到唐人白乐天的“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我们也会弯曲起食指成一个问号状,敲一敲光在四月垒成的墙壁,叩问历久弥新的问题。当然,还有我们对生活的期望,对生活真诚的祈祷和向善向美的信念。
关于光,我感觉西方人与东方人的说法非常接近,也算是一种“英雄所见略同”。西方人信奉上帝,说是上帝创造了天地万物。但这天地是一片黑暗的,于是上帝又说,要有光,有了光就能分辨出白天和黑夜,也能分辨出美好和丑陋。我们东方人更浪漫,说是“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长夜”,将光视为一种文明的普照,只有文明之光才能真正照彻我们的生活和心灵。三国时代的徐整,则在《三五历纪》中说:“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他也是高度赞美了英雄的作用,有了开天辟地的英雄,我们的生活方才有日升月落,昼夜更迭。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徐整,正是吴地人。我不知他是否就是在四月天中“整下”这个著名的论断,我所知道的是,四月的吴地物产丰沛,气候宜人,最容易滋生多愁善感,也神思飞扬,大有诞生头脑风暴的可能。
那么,还是打开周芸的诗集吧,看看坐在四月之光中的周芸,她为我们端出的是怎样的佳酿,是沙洲优黄?还是明前碧螺春?诸君共品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