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古城下的柳浪石径跑一溜烟,敲一串与心跳合拍的清脆蹄声,何尝不是老马的一串默默感恩?
■ 刘放
送儿子到车站,与他挥别,看着他的背影融入检票口的人流,我当时只是觉得,这对于怀揣远方梦想的他来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从此,他将到两千多公里外的海岛城市上大学,半年回家一次,过独立的海风椰香的生活,翻开人生全新篇章。做父亲的我,只有满身心的祝福。并未多想,这于己有何特别之处。现在回头看去,却也是成全自己开启了一段别样风景的生命旅程。
“伊人”如同笼中鸟,出笼高飞;放飞人手中无笼羁绊,岂不也同获大自由?
养一个明显多动症孩子的家长,会非常的不省心,不但接送上学放学费力,老师的投诉和问责是大问题,回到家也还有一个耗费精力的无底洞。小学时还好说,到了初中和高中,功课的压力与电子游戏的诱惑,就使得孩子与家长长时间处于斗智斗勇的态势,弄得我也是多年不敢外出,连一些明显的美差,带有旅游性质的笔会,也都放弃了,在家盯着他。外松内紧,恩威并施,像一个便衣警察。
现在,彼此长舒一口气。我感觉自己是明显松绑了,都恨不得甩动胳膊望天喊几声。喊什么呢?没有内容。这种没有内容的喊,明眼人都能听出是“谢天谢地”的内涵。
一晃十年过去了,海岛的恩师将那个问题少年培养得顺利毕业,多个学位,事业小成,并且安家。我一直信奉“言传不如身教”的理念,自己也更加努力,形成父子互相鼓励和竞争,我这十年的工作较之此前,应该是大有长进。在职场的角色,获取“首席”大约算是一个标志。作为一个地方媒体的编辑,在苏州立足并不容易。这里经济发达,人文深厚,天南地北的人才汇集而来形成口味驳杂的庞大读者群,同时,也随之带来鲜活的新闻源。我先后担纲的“口述人生”和“晚报会客厅”,采访报道和对话了一大批传奇人士、业界精英,博导院士比比皆是,也吸引了大批读者。这都是整版甚至通版(两个版)的体量,可以充分跨越腾挪,允许在新闻硬核中勾兑文学的细腻笔法,深入浅出,酣畅淋漓。有时一恍惚,感觉自己就是那个长坂坡的赵子龙,跃马挺枪,进出自如,所向披靡。倒也不会轻浮贪功,这本是个集体项目,我这个老将只是被充分激活,一支拙笔无意间枯木逢春。
累也累,却有收获,身累立马减半;名利双至,也如鸬鹚入水,乌鸦反哺,心舒抵消体乏,只剩庆幸。由此结集出版的书,属于个人专著的有《你对刘放说》(三卷)《精彩与无奈》等书籍,销售也不错。
如果说上述的这些劳作,带有明显策划和访谈者配合的多方协同色彩,那么,我的“若有所思”和“掩卷叩案”小专栏,则纯属一己心灵的低吟浅唱。苏州是公认的全国最强地级市,一些文化大动作,也会有跟进的阵容,报道到位。唯有行业的作坊少有关注。那些玉雕根雕,那些刺绣缂丝,那些石刻竹刻,那些乐器戏服,那些笔庄花坊,那些乐师琴童,那些金砖陶艺……它们摇曳多姿,顾盼传情,但体量有限,不足以造成大动静。这就需要有一种投目弱势群体的情怀。这两个小专栏,就是为他们唱赞歌。苏州这方面的出版物多,精美,美不胜收。本人自画漫像题图,以讲究的笔调,螺蛳壳里做道场,赞叹偏做调侃状,文字也能说学逗唱,小巷连接奥斯卡,寒窗映现诺贝尔,撒网出去又能收网回来,小鱼小虾小归小,却也活蹦乱跳。写得诚恳轻松,洋洋洒洒,以己之娱携文中有成者之娱,传导出去,感觉还能复制“对影成三人”的境界。
说了这些,自然难脱王婆卖瓜之嫌,但明眼人也能看出,如果是武大郎开店,岂容得下我这些自我感觉良好的劳作?传媒是公器,面向大众也不拒小众,那更是一地的风格,一地的雅量。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我是一匹普通老马,也让我焕发生机,嘶鸣奋蹄,在江南古城下的柳浪石径跑一溜烟,敲一串与心跳合拍的清脆蹄声,何尝不是老马的一串默默感恩?
十年来,我出版了十多本小书,都写的是苏州人和苏州事,并将有英、日两种版本漂洋过海。这些只能说明我还算努力,并不太懒。手托小书一摞,献给母亲城,又不觉赧颜满面,忐忑不安。我清楚,如果我更有才华点,更勤奋点,或者说换了旁人在我的位置上,收成一定在我如今之上。
我为撰写苏州高新区邀请的《太湖观澜》一书,翻阅了不少资料,跑遍了太湖东岸的大小山岭,还有古镇村落。在一开始的综述中,我以题为《美目盼兮的太湖》来当作抒情散文写,写了唐代书法狂草大家张旭,写他醉饮太湖,又笔蘸太湖,方笔走盛唐气韵。写范仲淹伫立太湖边,虽没有到过洞庭湖,没有到过岳阳楼,但家乡的太湖让他有描摹湖上四时景色的经验,又有“先忧后乐”的情怀,家乡的湖使他下笔如有神助,写下了千古不朽的名篇《岳阳楼记》。我站在有“狮子回头望虎丘”传说的狮子山上,凭高远眺苏州古城的粉墙黛瓦,感慨万千,张旭和范仲淹都是土著苏州人,而且苏州还是有名的“状元之乡”“院士之城”,但在留名青史的泰伯、仲雍、伍子胥、孙武、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邓斌、况钟、林则徐……他们可都是外地人,但他们都在苏州大有作为。21世纪的今天,更多海内外选中苏州的人士,在这里见贤思齐,做出无愧苏州、无愧于时代的大作为。
的确,苏州这一片温山软水,是适合生根创业的情山义水!
十年一挥间。儿子从海岛向我致意,这十年,父子打了个平手。期待下一个十年的父子竞争,敢接招吗?
我应,好啊,放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