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院中翠绿如玉的小树,听着隔壁楼栋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内心一阵狂喜,仿佛时光又回到了那个盼望一场雨的童年。
■ 张志昌
8月下旬的时候,边疆小城库尔勒罕见地下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一直从早上淅淅沥沥地下到中午。楼下的绿植翠绿油亮,在密密的雨线中“滴答”作响,一阵凉风透过重重雨帘从窗外吹进来。我呆坐窗前,静听雨声,不禁思绪翻飞。
小时候,特别喜欢这种细雨绵绵的下雨天。因为下雨了,父母就不用下地干活,一家人可以都待在家里。伴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奢侈地一觉睡到天亮,但万万不是心安理得的,其间,总要醒来很多次,听听房顶上雨打瓦片的“哔哔啵啵”声,看看窗外雨滴砸在水潭里溅起的水花,喃喃地说一句“这雨下好了”,然后在内心里想象着地里久旱的庄稼喝着水拔节生长的美好愿望,喜滋滋地睡去,直睡到肚子“咕咕”叫,才起床。
雨天的时间很宽裕,记忆中,每到下雨天母亲总会变换着为我们制作面皮、凉面、软饼子这一类制作麻烦通常只能在城里才买到的美食,为我们解馋。这其中,要数面皮做起来尤为费时耗力,要先将面粉和成面团,反复揉搓至表面光滑、里外紧实,然后再用一大盆清水反复揉搓清洗面团,直至手中的面团变成蜂窝状的面筋,而后就是蒸面筋、煮料水、做面皮、调蘸料,过程繁复而费时。母亲在厨房里灶前灶后地忙碌着,父亲在厅房的台子上清扫着房檐上倒流下来的雨水,我则在父亲的一遍遍呵斥声中好奇地用双手嬉弄着从檐口冲下来的雨柱。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时隔多年,这种一家人在一起的现世安稳画面还一直萦绕在我童年的记忆里。
吃过饭已近中午,不一会儿,厅房的台子上就坐满了来找母亲的阿姨婶婶们,一人一个针线篓,或纳鞋底做布鞋,或绣鞋垫织毛衣。母亲拿出零食热情招呼着,父亲则在旁边的屋子里做些修补农具的木工活,雨声、笑声、“叮叮咣咣”的敲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唯美的乡村闲时和谐画卷。
是雨,给了乡村难得的温柔。
每一场恰逢其时的雨,都承载着无数的希望与向往。雨大如注,农民的心里乐开了花。可一天一夜过去了,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地坎下垮了,庄稼倒伏了,谷子返潮了,天空阴沉得像一个倒扣着的深不见底的大水缸,他们又开始愁容满面地望着天空,焦急地抱怨着:“这天是不是漏了,怎么还不停!”他们对雨的祈盼总是这样,似乎从没有完全称心如意过,或出于对田间庄稼的考虑,或出于对时令节气的掌握。
后来,随着外出上学工作,我辗转见过很多地方的雨,文县的雨纤细清新、润物无声,兰州的雨浑浊如泥、来势汹汹,苏州的雨端庄秀丽、富有诗意,新疆的雨裹着风沙、野性猛烈。但再无一场雨能让我像小时候那样渴盼,那或疾或徐的雨,其实本没有多大区别,只是观雨之人在不同年龄阶段、不同处境下,心境不同罢了。
今年夏天,家乡甘肃遭遇了多年不遇的大旱,虽然家中早已不靠庄稼过活,大部分土地也都闲置了,但每每打通电话,年近90岁的奶奶总不免要叹息“怎么办咯?都快二十多天没下雨了,地里的庄稼都晒死了!”我安慰她,“您别操心啦,咱也没种庄稼”。但却遭到奶奶的厉声呵斥:“你没种地,还有乡亲们在种啊!”在土地上操劳了一辈子的奶奶,纵然早已不靠土地过活,却依然记挂着土地,牵挂着乡亲,企盼着下雨。
看着眼前密密的雨阵,我望着院中翠绿如玉的小树,听着隔壁楼栋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喧闹,内心一阵狂喜,仿佛时光又回到了那个盼望一场雨的童年。我打开手机上的监控软件,看到监控里的老家小院也是大雨倾盆,而奶奶正安详地坐在厅房的台子上喜滋滋地看雨。这一刻,幸福的时光有了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