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隐在淡黑的云层中,隔岸城市的灯火也若隐若现。在江湾的月色里,我一身孑然,安享月夜。
■ 张强勇
从雪峰山脚下奔腾而来的资水到了湘中,便是河的中游,在长达十里的石滩、九折十八湾的炉埠滩之间,它仍像一匹不受羁绊的野马,自由、豪迈、放纵、尽情地流淌。但在流近冷水江的时候,它突然令人费解地安静下来。如果站在资水南岸的大乘山上,朝东望去,就可以看到澄净、清澈的江水如一匹白练,静静地围绕着小城,自东而西,缓缓回旋,在一个叫冷水江的地方,匆匆地握别,优雅地拐了一个弯,将一个美丽的小村——炉竹村拥在江湾。激荡的资水在炉竹平静下来,形成一片宁静的水域。明朝嘉靖年间,一位特别喜欢游山玩水的地方官为此写下了两句优美的诗:溪烟浅渡绡纹薄,江月深涵练影闲。
几百年前的月色,与今夜的月色别无二致。江湾的月色像一曲幽渺的洞箫,带着竹的青涩与清香,辽阔、悠远……
2022年11月8日夜晚,我在资水河畔与一个名叫炉竹的村庄相遇,我独自躺在江边码头,一把暗红色木椅上。空落落的江边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清凉的夜风和窸窸窣窣的水声。我的头顶是一柄墨绿色的大伞,清冷的月光下依稀辨得出它优美的轮廓。远处江面上浮动着细微渔火,江岸边是一杆杆太阳能路灯,一排排空荡荡的躺椅,一条条干净的人工绿道,于暮色的温柔里,是不是在述说着白日的喧嚣、惆怅抑或落寞,我不得而知。
我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夕阳下,湛蓝的资水折射着落日的余晖,江湾如同海市蜃楼般悬浮在光华之间。我感知到了河流的召唤,登舟而行。等到傍晚时分,那些酡红的霞光在一点点地逃离又落下,落在对岸的山谷间。在江岸观月色听涛声,此时的码头是静的,江湾是静的,村庄是静的,我也是静的。
夜幕降临,月华初上。江湾里的月澄澈清亮,月光照彻村庄与河面,它照亮了村舍小径,阡陌田塍。村庄后的山岭高大黢黑,衬托得月亮更加落落大方与清白透明。
循着月光下的小路,我离开了那把暗红色的木椅,来到河岸边,那里有泊于码头的木船。木船很小,只容得下三五人,我坐定,摆渡的是一位老者,走出船窗,我和老人打了招呼,说,船不要动,就吹吹河风看看月。资水在流动,木船随波微摆,我跟着轻轻晃荡。我抚摸着木船,木质朴拙灰暗,虽有风雨侵蚀,却有着历久弥新的美。
月照青山与水流,我和老者一起感受着河水流逝、青山远行、星辰变幻……江岸边的村庄越来越近,木屋、院落、花树、鸡犬、菜园、炊烟和越来越多的农家愈发明朗可见。
码头上突然亮起手电筒的光,在清幽的月色里很是耀眼。有人在解缆,上船,撑篙,划桨。那是两位老人,桨划得很慢,船行得也很慢,月光下,资水的微波在慢慢地荡开。借着月色,老太太打着光,老头儿慢慢地撑着船。他们一边划船一边聊天,怡然自得。
资江两岸,旧城的点点灯火一闪一闪,江中没有了点点渔火与悠闲的渔夫。
突然,木船在剧烈地飘动,我听到涛声愈来愈强,发出轰鸣声。我和老人的小船被浪涛围裹着。原来是一艘两层的夜游船,从对岸驶来。此时,寂静的夜色中传来对岸挖掘机的轰鸣声,那里是小城的生态城,时不时有装运渣土的汽车一线灯光映射出我的身影。
老人划桨将小船靠了岸,我和他离开船走至码头,顺着路,拐上坡,趁着月色,老人带我去了他家。
江畔,依山绕水而建的民居掩映在竹林中,干净的道路、整齐的房屋、开阔的长廊、彩绘的文化墙……以“竹”为名的炉竹村盛产毛竹,房前屋后郁郁苍苍的竹林,在月光沐浴下青翠欲滴。道路两旁是竹制的栅栏,栅栏里面栽种着金鱼草、石竹、三色堇、羽衣甘蓝。一丛丛鲜艳的凌霄花探出老墙,桂花、水仙花唾手可得,杂草缠于栏杆。
老人的宅子颇具文气,拱形木格窗,木门发白,大门的铁环上着锈末。大门两侧的门洞隐约雕饰着梅兰竹菊的暗纹,还留有镌刻的字迹。宅子为两层,旁边有矮屋,窗户不大,外墙古朴简约。老人的宅子里竟然还藏匿有书吧,架子上稀稀朗朗放着几本书。茶色小格木门有点旧时光的味道,内壁全是木板,长方木窗,一窗绿影,月色从窗间沉沉筛入。
门前植藤丰美,竟然还有几株芭蕉高过院墙,低低垂下宽额。不自觉地,心中有些羡慕起他平静的生活。
我走出这间老宅,俯身捡拾起一片银杏叶,它通体金黄,春生夏茂秋落,如人一生的浓缩。叶落瞬间,如此时夜色的静谧,无声无息。我把这枚被月色浸染过的小小红叶安心地夹入书页中。
夜已深,江面上笼罩了一层茫茫白雾,月色也隐在淡黑的云层中,隔岸城市的灯火也若隐若现。在江湾的月色里,我一身孑然,安享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