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新文
一到冬天,我的母亲就把家里的腌菜缸和所有的坛坛罐罐洗刷干净,准备腌菜,腌好的菜在我们乡下叫“小菜”。
能够腌渍的蔬菜菜园里都有,无外乎大白菜、雪里蕻、红皮萝卜、高梗菜……菜从菜园里运回家,除去外围的老黄叶子,一叶一叶掰开,放到大水缸里清洗,清洗干净后放在竹床上晾晒,当叶子晾晒得打蔫了,就可以用盐腌渍了。腌菜是件挺有意思的事情,撒盐、揉搓蔬菜、镇压蔬菜,这些程序大家都会做,但是有些人腌菜就会发酸,甚至“倒缸”,只能扔掉。
母亲腌菜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色正、味道正,一辈子腌菜没有“倒缸”过。家里有一口大腹小口的腌菜缸,足有半人高,一搂抱粗。这个缸是沙缸,暗红色,里外都没有着上釉色,贴近口沿边,竖着裂开一条曲线缝长约一尺,像一条游走的蛇,父亲打算砸碎扔了,重新买口新的腌菜缸,母亲不肯,她说新缸哪有旧缸腌菜香呀!他们等来了补缸匠人,匠人像个医生,钻孔、铁丝加固、腻子堵孔,原本红润的缸体就又焕发了生机。一到阴雨天,从缸体上的润湿痕迹,我们就知道缸里还有多少腌渍的菜。母亲腌菜有个习惯,总把腌了几天的菜倒过来放置,原本在缸底的菜,就有了出头之日,如此反复几次,腌菜石一压就万事大吉了,缸口、坛口一掀开,就会有小菜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飘出来……
外面天寒地冻的时候,父亲会对我的母亲说:“晚上,你就整盘小菜,烙几张饼就行。”母亲在灶台上忙碌着,父亲坐着烧着火,灶腔里的柴火旺旺的,映照在父亲的脸上,一副开心知足的笑容至今都烙印在我的心里,暖暖的。烧好锅,父亲会把买回来的散酒倒在陶制的酒壶里,放到锅底下温热,于是,能听到酒壶里有滋滋的响声,慢慢就能闻到热酒的香味来。“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我们吃着饼和小菜,开心极了,更开心的是父亲,一碟小菜,一杯酒,他太知足了,还有什么能够比得上一家人在一起的快乐呢?
小菜中还有一道菜母亲做得也好吃,那就是“酱豆子”。把经过挑拣的黄豆放在水里泡,而后放到锅里加水烀;烀熟的黄豆沥干水分放在太阳底下晒,晒至半干,装在干净的布袋里,放在锅门附近盖住麦秸草,使其慢慢发酵,长出丝丝霉菌来,就可以晾干,去除杂质,而后放入坛子里,加水、加盐、加生姜、加八角等调料封口,隔一段时间就可以食用了。酱豆里有时也会有其他食材加入,比如冬瓜条、西瓜、萝卜、成块的嫩生姜……按理它们加入酱豆家族是小众,只是酱豆里的配角,有时它们却出尽了风头,大有喧宾夺主的意味。我的一个表叔,来我们家走亲戚,每次吃饭的时候,就自己动手,从我家酱豆坛里把嫩生姜挑出一盘子来,嘴里还说着:“你家的酱豆坛里的生姜,比人参都金贵,好吃着嘞!”
如今的生活好了,人们的胃口也刁钻了,又开始惦记着小菜了。每到冬天,我就把泡菜的玻璃坛子洗好,盆里加盐揉搓好的菜再码放到坛子里,把蔬菜流出的绿色汁液也倒进坛子里封口,透过玻璃看着一坛小菜心里就踏实多了,正如作家池莉所言“小菜的小,虽小却好”。哪里好?低调小菜助消化,还藏着记忆中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