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于我,于法桐,于老师,也于校园。
■ 胡德强
最近一次与母校五莲一中相见已隔七年,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五棵法桐,挺拔依旧,似故人。
除了法桐,母校的旧时模样荡然无存,只能去记忆的河流里打捞。打捞起的旧模样,被岁月的风撕裂成一张张碎片,并伴着年代的远去渐渐褪去了颜色。
比如平整的操场,宽敞的教室,绿绿的杨柳。比如鸣蝉在柳叶间长吟,蜜蜂在花蕊中跳芭蕾,麻雀在屋顶上散步。最有趣味的是一条曲折蜿蜒、穿校而过的小河。在这里,可以朗读,可以散步,可以下河摸鹅卵石下的小鱼。夏日雨后的傍晚,还可以到杨柳树下捉节流龟。倘若这些还不满足,还可以走过河上的石桥,去南岸芍药园赏花。芍药高约半米,茎叶呈绿色、深绿色。茎秆顶上一枚硕大的花朵,颜色有红、白、粉、紫、绿。如盘如盏的单瓣,层层叠叠的重瓣,迎风飘舞,婀娜含情,美不胜收。
彼时的法桐,有着校园里最高的海拔,这无限的趣味一定躲不过它们的眼睛。但又远远不止这些。
法桐北望,一眼就能看到英语角。河的北岸第一排教室的西山墙下,几张桌子、一面粗糙的黑板、一支粉笔,那里就是老师们竞相角力的舞台。条件虽艰苦了些,一旦站在桌前,老师就不再中规中矩,仿佛成了演说家,个个精神抖擞,激情四射。
记得个子不高的岳守国老师,最受学生欢迎。演讲到高潮处,他总是不停地挥舞着右臂,身子前倾,好像自己就是1917年领导俄国十月革命的列宁。开讲的人何止他一个,直至今天,我仍然清楚地记得每一位老师的名字,那时的他(她)们正值青春年华。老师讲得精彩,学生听得入迷,一粒英语的种子不经意间播撒在学生的心田。
转望西北角,是学校食堂,近千名师生在此就餐。那个年代,有农业、非农业户口之别。农村户口的学生在那吃饭,首先要转粮。家长拿着孩子的录取通知书,把自家的粮食推到公社粮所进行兑换。然后,学生拿着粮所开具的证明,方可到学校换取等量的饭票。秋天开学季,粮所排队转粮的家长队伍,成为一时的风景。
学校食堂的饭食着实不敢恭维,但去晚了很可能会没得吃。不等下课铃声敲响,学生们早已坐不住,一只手不自觉地摸向桌洞里的饭盒子,叮叮咣咣的声响,不绝如缕。此时,老师授课已毕,假装没听见的样子。接着,食堂窗口前的学生便挤成了团。
那时,还没有塑料大棚,蔬菜都是应季菜,菜品必然单调。冬春季主打菜是白菜萝卜,夏秋季花样多一些,不外乎是西红柿鸡蛋汤、土豆熬扁豆、炒茄子……最昂贵的当数五毛钱一碗的肉汤。不知道是酱油不值钱,还是做饭的师傅使重了,肉汤总是酱紫色的,上面飘浮着几块肥肥的肉片,瘦肉片却难得一见。一碗肉汤,泡上馒头,就是那个岁月里的奢侈品。
法桐东边那一大片空闲地,被划分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菜园。菜园里种着黄瓜、西红柿、茄子、扁豆、辣椒、土豆……对于十六七岁的高中学生来说,晚饭那一两个馒头或者两三张煎饼,是无法支撑到天亮的。饿极了的学生,顾不上光彩不光彩,菜园里就经常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个年代,种菜不打农药,刚摘下的黄瓜、西红柿不用洗,往衣服上蹭两下就可以吃。蹲在菜园里“饕餮”一顿后,摸一摸肚皮,“偷菜”之人心知肚饱地偷偷溜回了宿舍,心里甭提有多美了。
虽至深夜,法桐却难以入睡,身下灯光闪亮的办公室里人影幢幢,他们或是批作业,或是备课,或是刻蜡版,或是油印。这些老师大多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为支援五莲山区教育而来。他们身上有着一种特殊而共通的东西——知性、优雅,一切美好的词语用在他们身上都不过分。高大俊朗、徒手画圆的几何老师徐尔为,身板笔挺、裤线分明的语文老师汪新明,写一手漂亮隶书毛笔字的历史老师姜天德,板书似向右刮一阵斜风的地理老师于继忠,身材娇小、和蔼可亲的代数老师辛漪雯,温文尔雅、潇洒倜傥的政治老师厉保纯……正是这样一群满腹经纶、风采各异、思想独立的老师,为五莲一中形成甘为人梯、厚德博学的教育气象,直至成为闻名遐迩的“状元学校”,埋下了第一块基石。
一张张记忆的碎片,织就了一幅校园时光的锦缎。锦缎上面,是师生一道用汗水和勤奋绣出的一个又一个无悔的青春华章。
法桐胸前悬挂的户籍牌上,清楚记录着它们的出生日期——1954年。我在时,法桐恰好是而立之年。离去经年,法桐也到了古稀的年纪。法桐始终寂寂无闻,岁月不曾改变过它。而今,五棵法桐已站立成母校的一个永恒的地标,只为等候昔日的学子前来“打捞记忆”。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于我,于法桐,于老师,也于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