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简介·
苗晓红,1937年4月出生于山东省临朐县。1956年6月被选为新中国第二批女飞行员,同年入党。1958年航校毕业后分配到北京空军专机部队飞行,历任机长、师训练科参谋、飞行大队副大队长等职。1989年退休后开始文学创作,2019年5月,82岁时驾机重返蓝天,有“硬核奶奶”之称。
■ 苗晓红
我一生爱书,因爱书爱上一个爱书的人,才演绎出了不少与书有关的情感故事,“钟爱一书,受用一生”,就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例。
1958年底,我从航校毕业后,先分配到徐州空军某部,1959年3月,调至北京空军某运输机部队的五大队,五大队有个叫何孝明的无线电师。因同在一个飞行大队,经常见面,便与他渐渐熟悉了。
有一次,我和何孝明去盖房工地劳动,休息时我问他:“听同志们说,你喜欢看书,还买了不少书。”“不多,才300多本。”“有没有写女飞行员的书?”“有一本《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真的?”“你看过这本书?”“这是我的最爱。”接着我简要讲述了《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改变我人生轨迹的故事:
“高中时,我阅读了大量中外名著,其中有《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这本书的主人公,也是书的作者拉斯阔娃,是苏联首批女领航员,她创造过很多世界纪录,是第一批获“苏联英雄”勋章的女性。
1956年春夏之交,我正准备高考时,几位空军军官和兵役局的同志来我们学校招收飞行员,对象是应届高中毕业生,男女生都招。我自阅读过《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后,就特想当飞行员,我便争先报了名。非常幸运,我校参加体检的所有女生,只有我一人合格。通过严格政审后不久,我接到了入伍通知书。当我将这一喜讯告诉父亲时,不承想他竟拍着桌子对我怒吼:‘你如果不考大学,胆敢去当兵,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面对父亲的高压威逼我没退缩,毅然放弃高考投身军营,成为新中国第二批女飞行员。我之所以有勇气违抗父命,是因为有心中女神拉斯阔娃的‘撑腰’。参军后,我一直想买这本使我‘变轨’的书,但至今未能如愿。你这本书是从哪里买来的,能不能帮我买一本?我太需要这本书了。”
何孝明憨憨笑道:“古人云,‘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你这位佳人不爱红粉爱图书,就将《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送给你吧。”“我哪能夺人所爱,借你的书看看就行。”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中学时读《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我只是一个普通读者,看的是热闹,而这次重读,有了质的变化,我已是女飞行员,女飞行员看女飞行员写的书,看的是门道。《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不再是一般的课余读物,而是一本“飞行指南”,是一本教科书。拉斯阔娃成了我飞行的“教官”“标杆”。
拉斯阔娃为何能屡创世界纪录?为何能独自一人在原始森林里生存十昼夜?油箱漏油,飞机随时有起火爆炸的生死关头,她为何仍能淡定地与同伴逗趣?她为何能改变男性指挥员们对她的歧视,并赢得他们的尊重?当飞机上的导航设备故障,又没有地面指挥的情况下,她为何仅凭一张地图,就能引导机组完成远航任务?卫国战争爆发后,由她组建的世界上第一支女子航空兵部队,为何能威震长空?
我通过细读深思,找到了上述问题的答案。拉斯阔娃之所以能成为“苏联英雄”,是因为她技术精湛,作风顽强,谦逊好学,无私无畏。这些优秀高贵的品质,都来自她那颗为女性争气,为祖国争光的大心脏。这也是《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一书的“书魂”。
对号入座,我与拉斯阔娃之间有巨大的差距。不过,差距不是我飞行的“减速板”,而是我奋飞的“加速器”;差距是我学习的课题,前进的方向。我立志,竭尽全力扇动我的翅膀,在历史的天空中,去追赶我心中的偶像。后来的飞行实践证明,我的军功章中有拉斯阔娃的一份。
1964年初秋,何孝明的藏书《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不慎遗失。孝明看我比他还难过,便安慰我,并承诺一定替我再找一本《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那时,我俩已成为恋人。
但寻寻觅觅多年,这本书也未能找到,直到1974年春天,已和我结婚8年的孝明在某军事院校学习时,在学校的图书馆借到了《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他便用课余时间摘抄了这本书。
见到手抄本我是既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又见到了久违偶像的名字和主要事迹,遗憾的是手抄本毕竟不是原貌,更不是全貌。孝明看出了我眼里的“阴晴圆缺”,便发誓,挖地三尺,也要为我寻找到《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
改革开放初期,街头涌现出了不少打印、复印、影印店铺。孝明通过转业到社科院的战友,借了一本《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拿去影印。当我乍见影印本时,以为是原版,像见到久别的恩师一般,喜极而泣,便立即翻看起来,看着看着发现不对,这不是我念念不忘的原版书,它没有我喜爱的插图,书脊上也没有书名。尽管如此,我还是给了孝明一个热情的拥抱,感谢他的良苦用心。
孝明见我对影印本不十分满意,便继续穿梭于各旧书店之间。功夫不负有心人,1983年1月初,孝明终于在一旧书摊淘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这是北京某中学图书馆清理出的旧书。孝明在我俩相爱整20年的日子,给了我一个惊喜,兑现了他的承诺与誓言,寻回了我的最爱,解除了我多年的心结。
1989年我退休后,离开了蓝天,心情特别郁闷。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孝明将我拉至书房,开导我:“你之所以成天闷闷不乐,是因为得了相思病,想蓝天了。”
说完,他从书柜里拿出《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正版,指着书继续道:“这是你钟爱的书,作者是你崇拜的女神。你停飞了,也可以像拉斯阔娃那样,创作出中国版的《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继续在蓝天‘御笔飞翔’,延续你的蓝天梦,蓝天情。你虽没有她那样的丰功伟绩,也没有她身上的耀眼光环。但你有自己的优势,你比她的年龄、军龄和‘飞龄’长得多(拉斯阔娃在30岁时壮烈牺牲),飞行经历丰富得多。更主要的是,中国至今不仅没有女飞自传,连反映女飞战斗生活的文学著作都罕见,需要有人填补空白,为女飞历史留书,为蓝天姐妹树传,为中国妇女航空事业鼓与呼,让中国女飞故事走向世界。”
丈夫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使我茅塞顿开。我决定以《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为“蓝本”,以我的飞行经历为主线,写一本《我是蓝天的女儿》,总结自己,激励后人。
经过8年多的努力,我完成了《我是蓝天的女儿》的创作,2000年12月由蓝天出版社出版。尽管远不如《一个女领航员的笔记》精彩感人,但还是受到了空军首长和机关的好评,空军政治部将其作为传统教育教材下发飞行部队,飞行人员人手一册。
2003年8月,中央电视台4频道“让世界了解你”栏目组,看中了《我是蓝天的女儿》一书,邀请我录制了一期节目,那是我第一次上中央电视台的节目。更可喜的是,2022年人民日报出版社决定扩容再版《我是蓝天的女儿》,书名改为《蓝天的女儿》,于今年8月出版。
在拉斯阔娃精神的鼓舞下,继《我是蓝天的女儿》之后,我又相继出版了《共和国首批女飞行员》《女人的天空》《一代天娇:中外早期女飞行员史话》《共和国蓝天的女儿》。我的丈夫何孝明也出版了《女飞行员》《女飞行员之恋》两部长篇小说。在我出版的5本著作中,有两本书再版,这是广大读者对我的厚爱与“奖赏”,作为一名业余作者,我倍感欣慰。
为缩小与偶像拉斯阔娃的差距,我不断提速。除勤奋笔耕外,停飞30年后,82岁的我,于2019年5月21日、28日和11月8日,分别在北京石佛寺机场、成都金堂机场,驾机重上蓝天,创造了我国最高“飞行年龄”纪录。此事经媒体报道后,引起广大网民的关注,我又有了新的称号,网友们称我为“硬核奶奶”。
回望我留在蓝天、书海中的航迹,虽因偶像太伟大,我与拉斯阔娃之间仍有很大差距,但我从未停止追赶的双翼,至今仍翱翔在追赶的航线上,生命不息,追赶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