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捷
转眼母亲已经离世一年了。在她晚年卧床的八年里,特别是临终前的那段日子却是饱受身心痛苦,在通往天堂的路上走得很慢很慢。
那是在2020年的12月,母亲在家洗澡时突发中风,导致吞咽困难,数天无法进食。母亲被送至医院后,我没有让医生给她下胃管,而是坚持喂流食。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母亲的身体逐渐消瘦,最后两腮凹陷,身上只剩一层又薄又皱的皮肤包着骨头。
母亲入院后不久就失声了。身处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人在一起,又无法用语言表达,母亲时常会哭泣,到后来甚至连哭的能力也逐渐丧失,听我说话时总是一副漠然的表情。我只好给她买了一个随身听,拷贝了几十首舒缓的音乐和一些老歌,让护工小王在她醒来时放给她听。
2023年春节前夕,母亲肺部感染,院方下了病危通知。到了4月中旬,母亲的吞咽更加困难。就在4月22日凌晨,护工小王给我发了微信,告诉我母亲的情况不太好。我赶到医院时,看到她正在吸氧,口大张,呼吸急促,眼睛无助地看着我。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在她耳边说:“我们都好好的,放心吧。我爱你!”她好像听懂了,眼睛闭上了一会儿,然后又缓缓地睁开,看着我。到了下午3点多,母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她终于脱离了病痛的折磨。
我的母亲生于1935年,1962年从北师大调到北京六中教书,直到1992年退休。记得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母亲每天早出晚归,我还没醒来她已离家,晚上我睡着了她才回来。母亲非常勤快,十分爱干净。家里的水泥地被她擦得格外光亮,看到楼道太脏时,她也会主动动手清扫。她也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在北京没有娘家的亲人,于是就把同学、学生当作亲人,对亲戚朋友一向有求必应。
2012年,母亲被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病初期,我们把母亲送到设施完备、环境优美的老年公寓。每次周末我们去看望她时,她总是一大早就坐在楼下,眼巴巴地望向门口盼望我们的到来。每当我们离开时,她总是依依不舍地陪我走一大段路,目送我的背影,久久不肯回去。后来我把她接回家居住。然而,装修后的家已经面目全非,即使保留了几件旧家具,母亲也始终无法认出这是她曾经居住的地方,时不时地跟我说:“咱们回家吧。”
回家后不久,母亲在家中摔倒,造成大腿粗隆间骨折。为了避免断骨错位,她在病房内接受了一次骨牵小手术。手术时我站在病房门外,听到母亲在里面呼喊我的名字,心如刀割。入院近两周后,终于有了手术的机会。手术完成后三个月,母亲能扶着助行器缓慢行走。然而,两年后,植入的钢钉错位,股骨头磨损坏死,经微创手术取出钢钉,从此母亲完全卧床不起。
母亲患病几年后,睡眠逐渐颠倒,白天睡觉,不吃不喝,晚上不睡,东敲西敲,找人说话。但每当熟悉的人来看望她,她的眼里总是放着光。
照顾母亲多年来,我身心疲惫,也不敢出远门,无论走到哪里,心里总有一份牵挂和担忧。在这几年的照顾过程中,我变成了半个家庭医生,全职的生活总管,从一个自由懒散、依赖他人生活的人变成了被他人依赖的人。
虽然母亲一辈子对物质生活并不在意,但对亲情、友情格外重视,对身边每个人都以诚相待。年轻时的我并不懂母亲,不知她心中的苦与乐,直到她生病卧床,我才愈加体会到那种亲人之间的依恋和牵挂。我为曾说过很多伤害母亲的话而感到内疚,也后悔在母亲能走得动的时候没带她去更多的地方,没有与她更多地交流沟通,了解她的过往和内心世界。
如今的我,只能用一首歌的歌词来表达我的心声:“我想天堂一定很美,妈妈才会一去不回,一路的风景是否有人陪?妈妈是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在我迷失的黑夜指引我前行。一直有你陪伴我身边,此时你我已是天上人间。”
母亲,应该可以听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