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的力量是巨大的,在教育的质量上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正是教育的微妙之处,也是教育的困难之处。
■ 尹建莉
很多父母面对幼小的孩子时心底柔情万种,发誓要让孩子幸福,包括要让孩子学一门才艺。父母最初的动机往往比较单纯,只是要孩子有一项特长,有功课以外的爱好。可一旦孩子进入学习程序,不少家长很快就忘记了这个初衷,放不下“学习就要吃苦”的教条,最终把艺术教育做到了“兴趣爱好”的反面。
孩子学才艺需要吃苦,需要家长拿着鸡毛掸子站在旁边监督,这是近年来流行的一种误导。误导的直接后果就是在艺术教育中,人们不再关心艺术的娱乐价值、审美价值,只关心它的实用价值,不懂得带孩子品味其中的美。例如,有家长舍得每月花几千元给孩子请音乐老师,却不舍得花500元带孩子听一场音乐会。艺术的趣味性在不合理的手段下被慢慢消解,生命中本该最可口的果子渐渐变得酸涩。
某天,我打开电视,偶然看到当时被媒体称为“虎妈”的女嘉宾,正讲女儿学钢琴的事。“虎妈”曾出过一本家教书,讲述了她为了让女儿在功课及钢琴方面取得好成绩,不惜羞辱孩子。节目中,“虎妈”照例在宣传自己的做法。支持她的一位男嘉宾为佐证她的观点,语气铿锵地说,郎朗能有今天,就是他爸爸用大耳光抽出来的!他的话博得了旁观席上的笑声和掌声——赤裸裸的庸俗成功学,因其浅陋粗俗,反而容易传播。
我非常欣赏钢琴家郎朗的演奏,也赞美他给中国人带来的自豪,但非常不喜欢近年来媒体宣传中所宣称的他父亲的粗暴。拆一间房子只需一把镐头,盖一间房子却不知要动用多少东西。如果想把一个天才变成蠢材或变成一个心理变态者,确实光有大耳光就够了;但如果说大耳光抽出一个杰出的钢琴家,这相当于说一个铁匠天天抡着锤子去敲打一块铁皮,就可以把它敲成一枚发射到太空的火箭。如此逻辑,只要稍微动用一下我们的常识和理性,就知道是多么可笑。
全国乃至全世界的“郎朗”为什么凤毛麟角?因为他们的成功必须是多方面条件协作的成果。自身天赋、父母的影响、教师水平、个人努力、经纪人的能力、机遇等,缺一不可。在整个学艺过程中,郎朗像任何一个孩子一样,可能有懈怠、痛苦,也有和家长的冲突等负面的东西,但这些一定不构成他艺术学习生活的主体。
音乐、绘画、舞蹈、球类、棋类等活动能为人类带来快乐,也因此成为人们乐于从事的娱乐活动,依儿童的天性是喜欢学习这些的。然而,如今不少孩子的才艺学习成了苦差事,“兴趣班”变成“折磨班”,究其原因,是成年人忘记了为什么要对孩子进行艺术教育。
有位家长跟我说,她女儿三四岁就表示出喜欢大提琴,很想学。但老师说琴太大了,需要等到孩子6岁才可以学。孩子等得迫不及待,终于盼到可以学习的年龄,孩子兴奋得不得了。之前父亲对女儿疼爱有加,父女关系一直非常好,学琴主要由爸爸陪着。可是,自从学琴后,爸爸每天辛苦地陪孩子练琴,严格要求,发现孩子拉得不好,就用小棍打手,错第一次打一下,错第二次打两下,以此类推。而且,发现孩子不专心就发脾气,孩子经常一边拉一边哭,很快产生了厌学情绪,跟爸爸的关系也不亲密了。妈妈私下跟丈夫沟通过多次,认为不该这样逼孩子,丈夫却不认同。
这位妈妈给我写信的目的是想求得在无法改变丈夫的情况下如何让孩子快乐学琴的办法。我如实相告,没有这样的办法。以痛苦的方式让孩子有一种“特长爱好”几乎是妄想,孩子最多可以获得“特长”,不可能获得“爱好”。我不知这位父亲最终是否会改变,如果他一意孤行,天天如此“严格要求”孩子,一个天才的大提琴手估计是要被他扼杀,而一个心理障碍者可能就要产生了。
教育家卢梭说过:野蛮的教育为了不可靠的将来而牺牲现在,使孩子受各种各样的束缚;为了替他在遥远的地方准备他可能永远也享受不到的所谓的幸福,就先把他弄得那么可怜。即使这种教育在目的方面是合理的,但把孩子置于不可容忍的束缚之中,硬要他们像服刑的囚徒似的连续不断地工作,欢乐的年岁是在哭泣、惩罚、恐吓和奴役中度过,这种做法对他们也没有一点好处。
功利教育思想决定了家长或教师选择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认为把孩子打一顿他就乖了,不允许考B他就拿回A了,骂他是垃圾他就羞愧万分地变成黄金了,不好好弹钢琴给个大耳光他就用功得像贝多芬了……功利教育眼里只有“物”没有“人”;只有所谓的社会衡量标准,不在乎儿童内在的感受;只关注孩子学到了什么技巧,不关注他是否体会到了美和愉悦。
教育过程不是企业生产流水线,不是严格控制每个环节就能产出一个好产品。产品没有生命,不需要关照它的个性,越接近统一标准越好;而孩子是有血有肉的,每个孩子都独一无二,有着庄严的内在秩序。家长和教师的意图都无法直接注入孩子的意识,而要经过孩子心理的发酵和转化。情绪的力量是巨大的,在教育的质量上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这正是教育的微妙之处,也是教育的困难之处。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硕士,著作有《好妈妈胜过好老师》《最美的教育最简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