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国领
我办公桌上的台历盒里一直放着一枚顶针,一次,一位地方媒体的女记者采访我,惊讶地问道。“您这里怎么会有这样的物件?您会用吗?”“哈哈!何止是会用,我都用了几十年了。不光是我,我们当兵的都会用它。”
她笑笑说:“军人真是全能型的。”
“倒不是军人全能,而是军人所处的环境要求我们必须能妥善应对任何特殊情况。”就拿这个顶针来说,我已随身带了20多年。若要追溯起来,我掂针弄线的时间,还要从入伍时说起。
1978年冬天,我高中毕业后参军入伍。在家里,衣服鞋子的问题,都是母亲帮我操持。到了部队后,第一次发衣服就随被装发放了一个小包包,我好奇地打开,看到里面装的有针、有绿色和白色两种棉线,还有一枚顶针,和俺娘手指上天天戴着的一模一样。我问老兵为啥还要发这些针头线脑的家伙什?老兵反问我说:“你的衣服破了怎么办?”
果然,一个月的高强度训练后,我们成为正式的解放军战士。战士的重要标志是军装上戴帽徽和领章,那时的帽徽上有别针,能直接别在帽子上。而领章上却没有现在的魔术贴,需要用针线把它们缝在衣领上。针线包就有了用武之地。
我有模有样地拿出针,又拽了一段足够长的白线,第一个步骤是将线往针鼻儿里穿。平时拿枪舞棒的手指头僵硬得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捏住了针,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了一身汗,终于将线头穿进针鼻里面,哪知刚往外一拉,用力过猛,那线又从这边蹿了出来。班长看我很作难的样子,就走到我跟前替我穿针引线,他同样是那种穿法,只一下就将线头对准了针鼻儿,动作轻松而娴熟。
穿上线后,他说:“看好了,照我的样子做。”他拿过左领子上的领章,按在军装上衣左边的领角上,边按边给我说缝缀的要领:“领章的边沿要和领子的边沿相差零点五毫米,不能对齐,更不能出沿,缀的时候,针扎在领章边沿线的内侧,可以在领子一侧露针脚,决不能在领章上露针脚。”
王班长是1976年入伍的,安徽淮北人,个头很高,没想到他干起针线活来,那叫一个动作麻利,让我眼花缭乱的十几次穿针引线后,领章就被他规规整整、服服帖帖地缀在了衣领上。缀完后,他看着惊讶不已的我说:“右边的领章就由你自己来完成。按我刚才做的示范动作,一定能缀好。”
我从他手里接过了针线,照着班长刚才的样子,先戴上顶针,再把领章放在领子上,再把他缝的左边领章和右边这个领子并齐,确定前后左右都完全相同了,捏紧领子和领章,将右手里的针就扎了下去。谁料这一针不偏不倚,穿过领子就扎在了我自己的食指上,都说十指连心,当时疼得我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我知道,无论多难,我都必须自己完成,因为离开家之后,前进的道路上,有许多事情是要靠自己去应对担当的,早适应永远比晚适应好。
入伍第一年,从年初开始南方就有了战事,所以我们训练起来就有随时上战场的紧迫感,为了上战场后少流血,平时就要拼命多流汗,按照实战要求搞训练。打战术时,哪里地形最“毁衣服”,连长就把我们带到哪里去打,最常去的就是乱石滩、蒺藜坡、泥水沟等,因为这些地方更符合战场要求,要在那里做各种匍匐前进、抵近射击。
棉质的军装哪里禁得起这样摸爬滚打,很快多处都“开了花”。衣服烂了舍不得换新的,就打补丁。打补丁就要用到针线包,加上缝衣服、缝鞋子、缀扣子,有一阵子几乎天天都能用上针线包,那枚顶针也早被我戴得明晃晃的了。
1979年7月,母亲到部队来看我,发现我军装的肩膀处磨烂了一个洞,非要让我脱下来给我补一补,我说不用,我自己会补。她听了以后不相信,因为她知道我在家时从来没学过缝衣服。为了证明我能行,我从班里拿来针线包,很麻利地穿针引线,不一会儿工夫就把一个口子给补好了。
母亲笑着说:“没想到部队还教你们做针线,这样我以后也就放心了。”
我自豪地说:“部队不光教我缝衣服,套被子、打补丁、缀扣子……这些战士们每个人都会做。”
不久,我发现针线包还有另外一个用途,不但能缝纫衣服,还能挑水泡。一次连队组织长途拉练,走路时间长了脚底就起泡。晚上班长给我们新兵端来热水泡脚,然后从针线包里拿出缝衣针,在火头上燎一燎,对准脚上的水泡就挑了起来,针尖刺入,水泡里面的血水流出后,脚底板上感到一阵轻松。原来这挑水泡也是部队的一个传家宝,新兵常被班长的这个贴心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
随着部队条件越来越好,缝缝补补的活儿我们干得不如以前多了。
但我在办公室里放针线包的习惯一直没改。这不仅是因为,随时随地做好应对突发事件的准备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更因为,那枚针线包,似乎已经成为不可缺少的陪伴,它提醒着自己当兵入伍的起点和初心,也见证着那些有苦有甜、有坎坷有荣光的军旅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