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光贤
桥,自古以来就在人们的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现代城市中,石拱桥、铁路公路桥和立交桥等不同的桥就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然而,在交通尚不发达的过去,人们在河流和小溪上修建的众多木桥和石桥,不但为人们的出行提供了便利,还蕴含了丰富的文化内涵。在贵州省盘州市两河街道海铺村,有一座古老的石桥,它静静地伫立在那里,见证着海铺的历史变迁和岁月流转。
一
从两河茶厅安置区驱车前往海铺,在细雨蒙蒙的天气中,我步行来到海铺古桥处。
海铺古桥名叫小石桥,据相关史料记载,“海铺桥”建于明代,但具体时间不详。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在《黔游日记》中提到过40余座桥,贯穿从独山下司(今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独山县下司镇)到亦资孔(今贵州省盘州市)的路上,或许,小石桥就是其中之一?
村里的几位耄耋老人也曾提到,小石桥是从亦资孔通往盘县(双凤老城)的主干道,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地。茶马古道自唐代起,为当地人民的需求而形成,是西南和西北地区以茶叶和马匹为主要交易的商品贸易通道。而双凤老城是一座已有600多年历史,因此,推测小石桥应伴随其建立而诞生,也有近600余年的历史。
小石桥为石拱桥,以石灰作为胶凝材料,用青石镶嵌而成。尽管经历了几百年的风雨,一些石块的颜色已变深,但石头的衔接处依然可见白色石灰。小石桥的桥面宽约一米八,桥高约三米,拱圈跨径约两米,传说当年海铺人放牛,骑在牛背上过桥时,举手还够不着拱顶。如今,小石桥的两端已被沙淤堆积,整个桥体被掩埋近两米深,只能看到桥体的腰部到拱顶部分。
小石桥的原貌也已经改变,桥面上被厚厚的水泥板覆盖,桥两边的石阶被泥土掩埋,连接古驿道的石块渐渐消失,变成一条平整宽阔的水泥路。所幸的是,海铺在基础设施改造中没有破坏小石桥的主体结构。由于桥两边呈直线连接,如果避开小石桥修建新桥,路线需要重新规划,因此,他们选择在小石桥的桥顶建一座平桥,以石桥的拱顶为支撑点,同时更好地保护其桥面。
住在附近的冯小羊,已过古稀之年,他告诉我,在小石桥南面原来有一座小山丘,名为宝山,旁边有一棵古树——大青树。可惜因海铺坝子建设农田,山丘被夷平了,大青树也不见了。
而未曾改变的是——海铺原来有许多人家以放羊为生,过去,他们赶着羊群经过小石桥时,偶尔会碰到偷羊的贼悄悄顺手抱一只羊藏在小石桥下面,待羊群全部走过后,再把所偷的羊牵回去。为了不让羊被人偷走或丢失,村民们便喂养了几条狼狗,用来守护羊群的安全。直到今天,海铺仍有几户人家养着上百只羊,偶尔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象:一只狼狗走在羊群最前面,牧羊人走在中间,另一只狼狗跟在最后,浩浩荡荡的队伍井然有序地走在主干道、经过小石桥,成了海铺的一道风景。
二
已过而立之年的我,对小石桥并不陌生。小时候我就知道这座桥,还经常吆牛在石桥附近泥土河埂上放,用镰刀割桥两旁河道里的水草给马吃。记得我刚上一年级时,从我家所在的周家队寨子到海铺小学,必须经过大桥。在我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一场滂沱大雨让河水几乎淹没了河埂。平时,水流较小时,人们可以从距离大桥200米处的河道通过。但那天彻夜的倾盆大雨,河道里因此灌满洪水,甚至冲垮了大桥南侧的一部分河道。
那时我刚开始步入学堂,误以为周末也要上学。母亲便拉着我,打着伞送我去学校。
通往学校的路,必须经过海铺大桥。母亲带着我走到被洪水冲垮处的河埂旁,坝子水田里的水如支流一样融入河道。母亲背着我跨越近两米长的坍塌河岸,我在她的脊背上看到离我如此近的洪水,身体瑟瑟发抖。还好,母亲小心翼翼地带我穿越了这个“屏障”。
就在我们即将到达海铺大桥时,遇到班主任方老师。他告诉母亲说那天是星期六,学生不上课,即便是上课,遇到如此恶劣的天气也应该让学生请假,不该冒险去上学。母亲默默无语,背着我再次跨越坍塌处的河埂返回家中。
如今,过去整整30年了,那时的场景依然在我脑海里记忆犹新。因为在小学第一周就经历洪水带来的“磨难”,才让我下决心在学校必须好好学习,不能辜负父母的期盼。
关于与小石桥的交集,我还有一段至今难忘的经历。那是高考落榜的我,在社会上漂泊了近两年后,又决定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再次参加高考,并准备去盘县二中插班复习时候的事。上学的第一天早晨,母亲为我做了一顿油炒饭。这顿早餐尤其特别,因为饭里多了许多火腿肉片,味道比平时香得多。我心里明白,这是母亲为我重新步入学业之路的饯行餐。
早晨7点时,天刚蒙蒙亮,母亲决定送我一程,送到离家400米的小石桥后,我需要穿过拱桥,通过一个叫沙子地的寨子,再顺着石沙路走到海铺老公社旁的320国道,乘坐中巴车去学校。当我已走出几百米时,回头望去,母亲依然伫立在小石桥上,远远地望着我。那一刻,我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我强忍着眼泪,内心深处充满了不安。在母亲送我的路上,她没有嘱托,但母亲站在小石桥上的身影,让我终生难忘。我离开家乡去二中求学,再次备战高考,而后奔赴异乡开始了四年的大学生活。大学毕业后,我先在水城县工作两年,再考调到红果城区工作。回到红果时,听着熟悉的“盘县话”,仿佛又看到了母亲站在小石桥上的身影。
在我的心里,小石桥不仅是一座古桥,更是激励我不断前进的动力,承载了我的满满乡愁,是我在故乡时对远方的无限向往,更是我远走他乡时对回归的殷切盼望。
三
海铺建设小石桥与其地理条件有关。海铺原是一片海滩,随着地壳运动和海水下落,形成了一片上千亩的凹形山丘,常年积水。那时,村民靠养殖鱼和放羊为生,叫作海子铺。海铺相对平整、呈椭圆形的地方,称为海铺坝子,周边被小山包围着,是种植水稻的好地方,土壤肥沃,水源丰富,且坝子周边山坡上有不少人家居住,水田离家比较近。在贵州红果经济开发区(两河新区)及沪昆高速、沪昆高铁、水盘兴高速开发前,海铺坝子里种植的水稻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由于坝子里成片的水田需要灌溉或排水,小石桥正好跨越海铺主河流,连接通往双凤老城的主干道,也因此有了小石桥。
随着地质环境的变化,从小石桥北面流出的水逐渐变小,而与小石桥的东西面平行,距小石桥150米处的河流则演变为海铺的主河流。这条河流基本将椭圆形的海铺坝子从中间呈南北方向切割开,水源自海铺西边的水田寨子和一个叫黄家田的地方,随着流动,水量越来越大,最终汇入主河流,穿越海铺坝子,流向东面的海坝头落水坑。
20世纪末,政府曾拨款修建从水田一带延伸至海铺活动室附近的海铺大桥。两边河埂全是用石头砌成,高约两米,有的地方甚至达到三米。
海铺大桥相对于小石桥而言是一座更大的石拱桥,建于20世纪70年代,至今已有50年。当时,任海铺村主任的胡必祥带领周边群众从附近山上开凿石头,炼制石灰,再通过马车将材料运到建桥地点。建成后的海铺大桥成为周家队、大坡上和董家箐几个寨子通往海铺活动室的必经之桥。
海铺大桥虽然是因小石桥的功能变化而建立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小石桥失去了作用。小石桥仍然架起了从北面流入的河水,再流入主河流,依然是冯家坎寨子通往村活动室主干道上的一座重要桥梁。
穿越小石桥,走在曾经的茶马古道上,那些深深镌刻着马蹄印迹的岁月石块,越来越少。记忆中,我从海铺步行十公里到位于扯扎村的两河中学读书,每天都要经过小石桥通向双凤老城的古驿道。能见到古驿道石块的地方,是海铺到冯家庄之间的茶厅寨子,尤其是夹马石附近,约500米的路段上铺满了许多形状不规则的石块。虽然大部分石块是后来人修补的,但一些石块上仍保留着马蹄或深或浅的印迹。如今,这些石块都看不见了,但它们并没有消失,而是跟小石桥附近的古驿道上的石头一样,被埋进了大地深处。
小石桥见证了海铺村的历史,见证了海铺人的生活,也见证了一段红色记忆。
1936年3月,红二军团长征经过盘县,正在云南哨(今盘州市两河街道冯家庄村)修滇黔公路的民工中,有400多人集体加入了红军,王绍清和季平就是其中之一。他们踏上红军长征的革命征途,与大部队从双凤老城出发,走在古驿道上,经过海铺,跨越小石桥,到云南平彝县(今富源县)的白水,再经沾益、曲靖、昆明等地,渡金沙江到达甘孜,历经雪山草地,最终到达甘肃会宁的将台堡,与红一、四方面军会师,胜利地完成了全国红军战略大转移的任务。
当时,整个盘县有700多人参加了红军,能够在盘州文史中记录下来有名有姓的仅有四人:海铺的王绍清、季平和冯远昌三人,以及出生于原盘县特区普古区淤泥乡中心村(今淤泥彝族乡中心村)的张其生。海铺的红色基因激励着一代又一代海铺人。
四
在新时代,这座有着红色故事的村庄也迎来了新的发展。
如今,小石桥下流淌的水,汇聚到海铺主河流,再经过50年沉淀的海铺大桥,流向海坝头,最终进入落水坑成为地下水,在暗流中涌动着、奔腾着。有趣的是,从小石桥出发的河水流到海坝头,正是如今的海铺互通立交桥,这座桥是连接贵阳、昆明、兴义和水城四座大中城市的立交枢纽,于2016年年底全面建成投入使用。我仿佛看到,顷刻间,承载着海铺发展和变化的历史洪流,正从小石桥流向海铺互通立交桥,见证着海铺的悠悠岁月,从古代流向现代文明。
近年来,海铺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条条水泥路通向家家户户,民房的屋檐都用石灰粉刷,屋内墙壁满是瓷粉,庭院里铺的是水泥地。村里还对厕所进行改造,修建垃圾池,环境更卫生清洁了,居住环境变美了。小石桥下,流淌的河水也变得更加清澈了。
海铺位于老城区的中间地带,距离新老城区15公里左右,原来人们乘坐客车到城区需要一个半小时,如今穿越海铺境内的有沪昆高铁、沪昆高速、水兴高速及连接新老城区的快速通道——盘州大道,还有正在建设中的盘兴铁路。更加便捷的交通枢纽,让海铺人一张高铁票就可以直达北上广深。境内每天有多辆公交车运营,开着私家车到红果新城也仅需20分钟。在海铺,像我一样在城里的上班族都是早出晚归。
海铺水清清,古桥情悠悠,两岸景盈盈。历经古桥文化的洗礼,以及红色文化的熏陶,海铺从见证茶马古道、革命时代到社会主义建设与改革开放的历史变迁。步入新时代,海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家家住上了小洋楼,有了小轿车,村庄越发洁净,海铺人的生活也更加舒适、幸福。
海铺古桥犹如一位沧桑的老人,默默守望着海铺,桥下那清澈的涓涓细流,见证了海铺的历史,也将见证海铺的未来。
(作者简介:胡光贤,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