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北京市101中学高一（22）班 刘彧柔

    在幻与实之间踯躅，明达往日因刻板印象导致的惴惴不安的幻觉被璀璨夺目的日头驱散。

    幻魇里那日，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弥漫着的水汽使天地被一层浓厚朦胧的帷幔笼罩，好似永远无法突破。明达站在第一医院住院部三层东西两部的走廊之间，如一座雕塑般皱着眉，眼神空洞无光地望着走廊尽头……

    明达本不该在这里的，他来自农村，大城市的喧嚣和复杂使他惶恐。虽然他在家乡那边是备受尊敬的中学地理老师，但他在这里感到无所适从。他35岁了，膝下只有一个3岁的独女，因身体原因，他和他相爱的妻子不可能再要一个孩子。或许是这个孩子得来不易，他们视她如同掌上明珠般，她的每次微笑、每次哭闹，都深深牵动着他们的心。然而，这个备受期待的孩子，却在幼年得了白血病。为了治病，明达一家千里迢迢跑到一线城市的三甲医院。为了凑钱给女儿治疗，他们变卖了大部分家产，从村里殷实人家变得越发拮据。其实这都还好，就算再穷，只要一家三口好好的，日子总能过下去，明达这样想着。可是，如果倾家荡产也治不好女儿呢？

    明达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为了抛开杂念，他拿出屏幕多处破裂的手机，再次点击已经阅览过上百次的“白血病护理”的科普文章，看看有没有过去遗漏的要点。可能是手机太老旧了，卡顿得厉害，明达在屏幕上反复敲击十来次才打开。

    已经几个月了，由于住院患者限制一人陪护，明达平日都是在医院的长凳上草草睡下。他实在不敢离重病的女儿太远，要是发生突发事件，他的妻子根本无法独自应付。但这次，他辗转回了一次家。

    几天后，他回到医院，专门带回了家里的土鸡蛋。那是他养的唯一的鸡两个月产出的鸡蛋，原本是要拿到集市上出售补贴生计的。明达和妻子商量后，决定把鸡蛋都送给女儿的主治医师。一是为了感谢医生之前对女儿的认真治疗。二是想和医生搞好关系，让医生对女儿更尽心尽力。

    明达带着鸡蛋敲响医生办公室的门。他向医生说明来意，尽可能保持礼貌，言辞恭敬地道着谢，并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鸡蛋的袋子交给医生，但医生不肯收。明达和医生反复推让，终于，医生用力地挣脱，坚决地打断了明达的话：“我最后重复一遍，我不会收，也不能收。”说罢扬长而去，只留下明达呆立原地。明达缓缓蹲下，环抱着膝盖，嘴里嗫嚅着：“他生气了，也不肯收我的东西，是我女儿没救了吗？惹怒了他，他还能像从前那样对待我女儿吗？我的女儿明珠该怎么办，她还那么小，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啊……”

    明达失魂落魄地逃离这死亡气息与新生希望并存的地方。他破天荒地在路过女儿病房的时候没有进屋安抚女儿并拥抱妻子，而是快步流星地冲向医院外。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晃，不知不觉走进一家书店，失魂落魄地在一张桌椅旁坐下。明达眨了眨眼，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颤抖着手，从随身携带的背包最深处的格子里拿出一沓虽然纸张陈旧但被保管得很好的学生作业，想通过批改作业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无力到握不住红笔，批语也写得歪歪扭扭。往日遒劲有力，如铁画银钩的字迹变得如同春蚓秋蛇般倦怠，笔笔透出绝望。

    明达拿出一把小刀，准备裁剪些纸张为他的学生出些题目。他眼前被浓雾遮住，手下动作微弱且不稳。明达的意识被层层丝线紧紧缠绕，他越是挣扎，思维越是被紧紧束缚，只感到整个人坠入黑暗的泥潭……

    已忘记过了多少时间，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回医院。他依旧站在走廊里，不知所措，直到听见病房里女儿的笑声。走进病房，他被明珠光芒四溢的笑脸晃醒。只见医生和蔼地向女儿询问着什么。

    他迟疑地看着医生，却见医生眉慈目善的和蔼模样，依旧如故。“我一定是看错了。”明达心想。医生唇角微微上扬，以一贯温和的语气轻声说：“非常感谢你的鸡蛋，劳你费心了。但我们不能收，您放心，我们会尽最大努力治疗你女儿的，真的不必过于担心。”

    “这就是说，不管医生与病患的私人交情有或无、厚或薄，对吗？”明达狐疑地问。

    “救死扶伤是医生的职责，对待每个病人，我们都会一视同仁。”耳边传来坚定而明快的声音，刺破了裹在明达心上的坚冰。他仿佛在一片幽深的森林里循着透气的光影拼命地奔跑，终于，万丈阳光照射在了他的身上。他狠狠地吸一口气，胸口的闷痛减轻了，压抑的气息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