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魂牵梦萦的青稞。成熟的、大片等待收割的青稞，在蔚蓝的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波浪。我随手折下一穗，用力揉搓，饱满的青稞粒落满掌心。我将青稞倒入嘴中慢慢咀嚼，内心充实而丰盈。人在旅途，看的是山川河流，尝的是美食佳肴，了解的是当地的风土人情、历史沿革。旅行，是用身体阅读百科全书。

　　■ 毛庆明

　　汽车穿过塔公草原的时候，我睁开了稍有肿胀的双眸，看向窗外。此时天气正好，以雅拉雪山为背景，朵朵白云穿透蓝天，在青草地上投下影子。影子静止不动，草地缓缓流淌。越冬的牦牛低头啃食初长的青草芽尖，微风吹过，牛毛如风马旗般舞动。这是六月的高原，大地刚从沉睡中苏醒。

　　驾驶员突然调大了车载音响的音量，满含异域风情的歌声吓了我一跳。副驾驶上的男子随着歌声哼起了和声，满脸胡碴儿的糙汉却唱出了绕梁之音。我摁着因轻度高反有些疼痛的脑门，确信自己已进入藏区。

　　幼年时，出差回来的大哥带给我一个军绿色书包，书包本身平平无奇，却在正面用烫漆的工艺漆染出一个正在舞蹈的藏族小女孩。女孩一袭紫色长袍，白色衬衣，长袖当舞，腰间的红橙蓝跳色饰品成了我蓝白灰世界的图腾。

　　此时此刻，我难以精确描述复杂的心境。就像是一只困厄在时间里的小动物，被记忆的魔法唤醒。看着离我越来越近的草原，心里却是终将远去的恋恋不舍。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驾驶员小哥突然打了一把方向盘，车子毫无征兆地打了个旋儿，下了公路。我猝不及防，若不是系紧了安全带，怕是要跌进过道里。从回忆中晃过神，我看着车子驶入匝道，路面因雨季车辆的碾压变得凹凸不平。我抓紧了扶手，不知是晕车还是高反带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好在目的地到了，墨石公园。这个藏区风景中的异类，原非我此行的主要景点。车子停在一个木杆围成的临时停车场，我下了车，用双眼接住了扑面而来的金黄。

　　那是我魂牵梦萦的青稞。成熟的、大片等待收割的青稞，在蔚蓝的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波浪。在这片青稞海洋中，有一条木栈道，曲径通幽。栈道入口处，站着一位腮染高原红的藏族女子，挂着工牌。不待我询问，女子便微微躬身，伸手示意我走木栈道。

　　我踏上富有弹性的木板，脚步变得轻盈，成熟的青稞散发出迷人的香气。我随手折下一穗，用力揉搓，饱满的青稞粒落满掌心。我将青稞倒入嘴中慢慢咀嚼，内心充实而丰盈。

　　很久以前，岭国有个叫觉如的穷孩子。后来他长大了，那时的岭国处于氏族部落解体、奴隶制形成的交替时期，时局动荡。在一次英雄云集的赛马大会上，觉如凭借过人的胆识和一身神力鏖战群雄，得胜称王，尊号格萨尔。从此开始了降妖除魔、与邪恶势力抗争、铲除世间不平、驱逐外敌，守护藏民平安的传奇一生。

　　在拉卜楞寺我看到了格萨尔王的宝剑和马鞍。格萨尔王的这两件遗物，是拉卜楞寺第十位法台苍岭活佛传下来的，据说他是岭国王的后裔。陈列在玻璃柜里的宝剑很长，剑形拙朴，似是沉重的玄铁材质，剑身在灯光照射下也无反光。格萨尔王是藏民心中的英雄，藏族同胞用心中最美好的执念不断塑造、完善着格萨尔王的事迹并口口相传。这就是被称为“东方荷马史诗”的《格萨尔》。它和蒙古族的《江格尔》、柯尔克孜族的《玛纳斯》并称为中国少数民族的三大英雄史诗。

　　走出青稞地，日已上三竿。眼前出现了一片石林，石林在六月艳阳之下呈蓝灰色。藏民牵过来几匹枣红马，同伴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嗒嗒的马蹄声由近及远。待我走上环绕石林的游览栈道，同伴的马儿已登上了对面的山坡。同伴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毡帽，枣红马驻了足，低头舔舐着墨石表面的钙盐，逆光之下的剪影，有着人马合一的融洽。

　　位于八美镇的墨石公园，绵延在鲜水河断裂带上。断裂带中的岩石因挤压和剪切，形成了刀削斧凿般的糜棱岩。园区里流淌的泉水都是黑色的。园区里生长着多种珍稀植物，橙红的刺梨果密集于枝头，令人垂涎，不知名的树木躯干闪耀着绸缎般的光泽。当年，格萨尔王带领他勇敢的部下，在一场胜仗之后班师回朝。却不想经过这片石林时遭遇埋伏，陷入敌方包围。万千战士奋勇抵抗，誓死保护格萨尔王。据说，石林的“万剑穿空”，正是万千战士持剑指天，定格的永恒瞬间。

　　人在旅途，看的是山川河流，尝的是美食佳肴，了解的是当地的风土人情、历史沿革。旅行，是用身体阅读百科全书。从高空俯瞰这“万剑穿空”的石林，仿佛一碧千里的草原被割开一道裂口，凸起的石壁是身体内膨出的欲望，倔强而执着。

　　走出石林，我听到歌声在身后响起，回头，看见挂着工牌的藏族女子哼唱着经文，将路边的石头拾起，又在溪水边垒成小小的玛尼堆。

　　回到川藏公路，汽车行驶平稳了很多。我靠着车窗，看眼前的公路向草原深处绵延。偶尔有牦牛群穿过公路，汽车会减速让行。路边有一对磕长头的父子，他们膝盖和肘部都绑着护具，衣衫褴褛。汽车从他们身边驶过，我看见父亲眼神坚毅，儿子目光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