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现真实,远不是影片的全部意图。影片还借由外婆这个角色,贡献了一部“与残障患者相处的教科书”……
■ 莫兰
十字街头,人流如织,一个穿灰色T恤的瘦削少年在过马路。人群中,姿势奇怪的他像是个闯入者,斜着半边身子,稳住重心,摆动着不协调的手脚,一步一挪,渐渐落后。一个绿灯结束,他只走了一半,气喘吁吁。绿灯又亮了,他昂着头,接着走,目光和脚步一样坚定。终于,在车辆的礼让与注目中,他艰难地挪到了对街,回头粲然一笑。
由杨荔钠执导的电影《小小的我》中,这短短的揪心一幕,映射了主人公刘春和前20年的跌宕人生。
这个男孩的命运并不像他的名字一般“春和景明”,一出生就被“宣判”为“脑瘫”,由外婆拉扯长大。等待高考录取结果的那个夏天,母亲偷偷待产生二胎,叮嘱外婆盯着他好好学习,外婆却带着这个“拖油瓶”,每天跑公园和老姐妹们排练,梦想有一天能登上闪闪发光的舞台。刘春和遇见了活力四射的女孩雅雅,撬动了他心底青春的闸门,炽热裹挟着疼痛滚滚而来,却因雅雅的退却戛然而止。妹妹的出生撕开了不敢碰的旧日疮疤,刘春和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质问母亲“把我生成这样,你们就没有责任吗?”,并自残轻生,所幸得救。母亲悔恨交加,说出多年心结。最终亲情消融了创痛,血缘弥合了裂痕,母子和解。这个夏末,以“刘春和考上师大,外婆圆了梦”画上了句号。
《小小的我》的本质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关于和解、蜕变与新生的故事,却因“脑瘫少年”的人物设定,被赋予了丰富的社会含义。
镜头下,易烊千玺饰演的刘春和用痉挛的手拿筷子、端碗、剥蛋壳、握笔、写诗、打鼓、牵手;拖着扭曲的双腿走路、爬楼梯、过人行道;牵着歪斜的嘴角讲话、进食、大笑、哭泣……光是学着“像普通人一样”吃喝拉撒,他就用尽全力了。
这是银幕上,脑瘫患者第一次被真正地“看见”。易烊千玺的表演浑然天成,表情、神色、动作、步态惟妙惟肖,完全不像是演的——他活脱脱就是刘春和,那个睡进行李箱,抱着骨骼架,梦中重生的少年。
近130分钟的影片,自然地铺满了琐碎的日常细节,白描般克制、冷静、不煽情,但这些“一呼一吸间的难”却像一块块楔子,一下下敲入你的神经,慢慢拼凑起残障人士的生活图景,在不经意间撼动人心。“不渲染苦难,不把病症奇观化、特殊化”,主创者的这份尊重尤为可贵。
即便是东亚社会羞于启齿的“性”,影片也不曾回避。对于残疾人的感情、欲望与困境,影片没有用遮遮掩掩的叙述方式,而是大大方方摆在了桌上,容不得你不直视、不思考、不承认。
当然,仅仅展现真实,远不是影片的全部意图。它有更大的野心。借由外婆这个特立独行的照护者角色,影片贡献了一部“与残疾患者相处的教科书”:像对待正常孩子一样,丢开手去,让他们自己吃饭、喝水、穿衣、走路,去跑步、去打工、去学车、去恋爱、去跌倒、去受伤,你只要做一件事——爱他们就好。而外婆“逼”着筷子都握不稳的刘春和当乐队鼓手,像极了史铁生在《扶轮问路》中对好友余华的玩笑“控诉”:“自从我残废了,家人很少在我面前提起腿;只有余华,带着我去踢足球,还让我当守门员,他不仅没把我当成废人,还没当成人!”这种“非人的折磨”,何尝不是一种真正的尊重与平等呢?
影片中,刘春和去面试一份咖啡馆的兼职工作。店长问他:“你能站多久,走多远?”刘春和用尽全力,从这头走到那头,来回往复,直到把一遍《报菜名》背诵完毕。躲在门外偷看的外婆得知孙子被聘用后,放下手中的豆花,兴高采烈地拍打着春和:“有了工资,你可以买自己喜欢的衣服,换自己的手机,上自己喜欢的大学。”刘春和却说:“不对,外婆,不只是钱,我有工作,是尊严。”
残疾人需要“被看见”,需要工作,需要尊严,需要“没有分别心地相待”。这才是《小小的我》要表达的核心。而这份平等相待、温暖支持的初心,还延伸到了7亿元票房之外:《小小的我》联合多家影城推出无障碍观影服务,发起为残障人士提供更公平就业机会与平等关怀的《苔花公约》……
电影里,“小小的我”用尽全力,电影之外,“小小的我”正在越来越多的尊重和爱意中努力前行,通往属于他们的春和景明。这,是我们与影片主创们共同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