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坝净化厂的全景图

    ▲ 张晶晶在工作中

　　■ 魏龙 

　　阴香，喜阴，向阴而香，越是阴雨天，香气越浓郁。这细微的特性，只有知其耐性、抗性与伴性之后，方可辨香气、识习性。不然，哪怕天天与之擦肩而过，也不觉得留香久暂。这次扎入大巴山南麓，行走在四川省广元市苍溪县元坝镇大坪村、金高村一带，我有幸与充满神秘和诗意的阴香结识，故将所知所感记述于此，名曰《阴香记》。

　　一

　　甲辰龙年，一个阴冷的冬日，我裹着薄薄的晨雾和清寒，再次走进金高村邻近的中国石化元坝气田净化厂。忙完手头事，我下楼去看曾带给我灵感的六株红千层。走近绿化带，搭眼一看，咦，红千层呢？我转身问陪同的小岑，他挠着脑袋，环顾四周。待一位女工路过，我们赶忙上前询问，女工淡淡地说：“红千层开花后，蜜蜂很多，园工怕伤到人，就把它们迁走了。”

　　我只好把遗憾埋在心里，去亲近周遭的花木。小叶女贞、红花檵木、灰莉、马桑、红叶李、朴树……但朴树对面的树，我却叫不出名字。“阴香。它的学名叫阴香。”女工应答道。

　　小岑说：“她叫张晶晶，净化车间的内操班长，厂里的主任技师，局里的劳动模范。她毕业于川农大，学的是园林专业，喜欢小花细草，对大院内的果树嘉木格外留心。”

　　通过张晶晶，我了解到，在建厂之初，阴香和其他花木一同移植过来，张晶晶也几乎同期进厂。遗憾的是，和她一起来的那些小姑娘们，有的进厂没几天就打退堂鼓了，有的甚至哭得梨花带雨想要离开。她们没想到会跑到这大山深处的“褶皱”里工作。四周，除了一湾山，还是一湾山，厂子距离最近的元坝镇也有12公里，离苍溪县36公里……

　　这里偏远艰苦，更闹心的是，上岗后几乎天天和酸气打交道。说是酸气，其实是元坝气田的高含硫天然气，属有毒有害气体，需脱硫净化后才能使用。若在一级管控区劳作，必须佩戴空呼、防毒面罩。当打开气瓶开关，听到防毒面罩里的“呲呲”声时，别说小姑娘，就是敦实的巴山“背二哥”心里也会发毛。

　　如此高危的行业和艰苦的工作环境，有离开的想法可以理解。但张晶晶不这样想，她觉得这里至少还有油菜花、苍溪雪梨，还有那正在建设中的净化厂房，还有起伏的山峦和漫天的星辰。她遗憾自己没学过化工专业，但转念一想，“外公、爷爷从部队转入西藏地质局第一大队的时候，也是生手啊！石油工程第一师8000多人，有几个是石油地质专业的？参加大庆石油大会战3万多转业军人，又有几个具有找油找气的专业技术呢？他们能‘干中学’，我为什么不能‘学中干’呢？”

　　张晶晶牢记父母亲的叮嘱：“再苦再累都不要打退堂鼓。”有了榜样和激励，就有了底气和动力，在往后的培训、实习与实战中，张晶晶一直“所向披靡，无坚不摧”。张晶晶的耐性，饱含血脉基因，富含勇气和韧劲。

　　二

　　阴香不仅耐寒，还抗风抗污染，散发的自然香气能清新空气，杀死细菌。在净化厂里，阴香扎根于办公大楼外，负责守护楼院、美化环境与净化空气。而办公大楼里的张晶晶和她的同事们则忙于培训学习、考试取证、倒班实习，为日后元坝净化厂正式脱硫、脱碳、脱水及尾气处理苦练内功。二者虽分工不同，但工作性质是一样的，都是搞净化。

　　2014年12月10日的清晨，元坝净化厂上空飘浮着如山的白云，人们却无暇欣赏。几万名石油人奋战三年多的元坝气田能否正式投产运营，就看元坝净化厂第二联合装置首次开工引气是否成功。其中，净化车间运行班内操至关重要，因为装置的运行90%的操作是通过内操完成的。当张晶晶大步走进元坝气田控制中心时，这位年轻女工，让关注者为之捏汗。张晶晶看起来很冷静，内心却没底，毕竟是第一次，压力很大。但她为今天的内操已准备了整整一年半，先后在西南石油大学、济南炼化、北京等地培训学习过。她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泪、考过多少试、冒过多少险，她自己最清楚。

　　其实，开工之前，她又强化训练过一个多月，早就胸有成竹。但是，高含硫天然气脱硫净化工艺操作流程非常复杂，安全环保风险系数相当大，谁也没有绝对把握。中控室内，紧张和不安的氛围让人感到压抑。开始干了，张晶晶已无暇顾及什么风险与后果。她紧盯着电脑显示屏，晶亮而专注的眼睛不时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她熟练地操作着DCS控制系统和相应设备，严格按照工艺卡片和操作规程进行操作。就这样，张晶晶和工友们一道顶着巨大压力，冒着未知风险，一次性试车成功，圆满完成了首次开工任务。

　　十年后的2024年12月10日清晨，张晶晶仍然坐在中控室内，紧盯着电脑显示屏，神情专注地忙碌着。中控室外，安全区域内，行业新闻记者将新闻传播于媒体。《人民日报》报道：“世界首个埋深超7000米的高含硫生物礁大气田——元坝气田，自2014年12月投产以来，累计天然气产量超过350亿立方米，生产硫黄250万吨……”

　　十年光照，阴香，已干粗如腰，杪至三楼望四窗，冠叶遮阴蔽日；十年润泽，张晶晶，已成长为净化车间运行四班内操班长、四川省五一巾帼标兵。一静一动，二者可谓志同道合也。阴香像张晶晶一样已成为大院里的栋梁之材，张晶晶似阴香一样已成为净化领域里的佼佼者。

　　三

　　阴香是一种包容性很强的嘉木，能与其他花木相生相伴。听张晶晶说，花木与花木之间，看似各开各的花，各散各的叶，实际上仍有牵绊，对路的滋生相伴，不对路的交缠相克。而阴香大气，善于和谐相处，因而广受欢迎，多用于庭院树、行道树、环保树。

　　阴香的包容性，恰似团队管理中所需的和谐理念。张晶晶管理的运行四班，共有18人，在团队管理中，严格管理易得罪人，和稀泥又无法带出优秀班组，这看似两难的处境，张晶晶是如何应对的呢？走访时，我在她的几位工友那里找到了答案。

　　宋伟是元坝净化厂的首席技师，也是四川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宋师傅说：“张晶晶在应急处理上，慌而不乱，思路清晰，指挥、处置都很安妥得当。她是最优秀的内操，获得过四川省第二届技能大赛金牌。我与她的配合，也有默契。一个在现场，一个在中控室，合力把难题处理掉。她为人友善，至于管理嘛，大伙都服她。”

　　西南石油局劳动模范、元坝净化厂的净化车间主任张天宝也告诉我，“班组建设好不好，关键在班长。张晶晶在抓管理上，有章法，有担当，有组织能力。她技术过硬，思维缜密，应对突发，处置果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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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走访过程中，我还了解到，张晶晶为了让新人尽快上手，既注重应知讲解，又注重应会传授。对一些领悟较慢的学员，她总是耐心开导，实在不行，就率先背上空呼，佩戴好防毒面罩，带他们进入联合装置现场实地指导，直到真会真懂为止。这样的点点滴滴，言传身教，时日一长，自然让后起之秀们心悦诚服。

　　在张晶晶的带领和鼓励下，运行四班完成了一个个“急难险重新”任务，为元坝气田乃至地方经济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为此，运行四班还荣获中华全国总工会表彰，被授予全国工人先锋号。

　　四

　　时至下午，斜阳穿过云雾，把阴香照得闪闪发亮。我伸手摩挲灰褐色的树皮，手感平滑细腻，心头温润而快活。想到《白杨礼赞》里那直抒的名句，我不禁想说，阴香实在不是平凡的！

　　之后，我去参观了净化车间和中控室。另一位陪同我参观的小雍介绍说：“厂里目前正式员工300多人，女员工100多人，占1/3。进厂时，我们平均年龄25岁左右。在这里工作的，加上兄弟单位、承包商、劳务派遣等人员，大约有1000多人，女员工同样占了1/3。”这两个1/3，引起我对“半边天”的关注与思考。炼化作业既是高危作业，又是精细作业，就精细而言，女员工自然比男员工更胜一筹。十年拼搏与坚守，实践证明女员工与男员工一样优秀。

　　在参观过程中，我还听到了另一个名字——郭利。川30井劳模工作室的高墙上，她的巨幅照片中，郭利一袭红色工装，头戴红色安全帽，目光犀利，精神抖擞。照片旁标注着两排文字：元坝净化厂技师，四川省2021年天然气净化操作工职业技能竞赛个人冠军。听工友说，郭利原是净化车间运行班副班长，后调到气田供电管理站负责安全管理。她抓安全不留情面，常说：“宁听骂声，不听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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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观完毕，返回原处已是傍晚，余晖把山湾和绿化带点染得别样好看。几只白头翁在阴香枝叶间跳跃鸣叫，一只倒挂在细枝上，露出灰白色的肚子，弯着脑袋挑吃阴香果。细看阴香果，黄豆般大小，呈绿色或黑色。果实成熟落地后会适时萌芽，在母株四周生长。小阴香是幸福的，可以在母亲的陪伴下快乐地成长。而山里条件有限，入托入学困难，女员工的孩子们只能远在山外，跟随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生活。孩子们掰着小手，数着天天，巴望着爸爸妈妈早点回来……张晶晶也是外婆带大的，她早就品尝过那种滋味。平日里，她们只能通过视频与孩子隔空倾诉思念，说到动情处也会潸然泪下。张晶晶倒是坚强，从不在儿子面前哭泣，总是乐呵呵的，却在关掉视频后，才悄悄抹泪……为了老人和儿子，张晶晶远在川西平原的丈夫辞掉工作，当起家庭主夫，全职照顾家庭。张晶晶又心疼又感动，感谢丈夫的大爱和支持，让她安心在山里工作。

　　五

　　走到阴香跟前，我眯眼闻香，清香之气似有非有，并不明显。阴香全身是宝，可作香料，可提炼香水，是女人们的至爱。但张晶晶上班都是素颜。她也想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可一旦戴上防毒面罩，雾气和汗水一出，就成“花猫”了。“姐妹们都不想变成‘花猫’。”张晶晶爽朗的笑声仿佛在耳边萦绕。

　　再瞧阴香的株态，主干和两根枝杈形同儿时把玩的弹弓叉，让人想起童年的雀跃与欢快。若把光阴的皮筋拉长，思绪的弹丸将会弹向山尖上的高空。假如在7000多米的高空俯瞰大地，你会发现元坝气田有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一只在四面环山三面环水的阆中，一只在宋江环绕的元坝。这双大眼睛，见证了百亿气田的星星之火，见证了元坝气田从陆相走向海相的跨越历程，见证了元坝净化厂“敢为天下先，敢化地下险”的企业精神。假如你把思绪倒过来，沿着阴香根系往下沉，一直沉到7000多米的地下，你会发现一个神秘的大型生物礁气田。据地质学家描述，那里有2.5亿年前的孔虫、珊瑚、海绵等海洋古生物沉积演化的生物礁，高低起伏，好像川东北的丘陵地貌。这独特而迷人的宝藏之地，就是元坝净化厂原料气的源头。

　　次日，我登上山腰，呼唤着山花野草，还向山湾里的阴香行注目礼，以表达崇敬之意。只见，一条清晰的天际线把酂白的云层与群青的远山连成一体，乳白的云雾缭绕石绿的山峦时隐时现，蜿蜒的宋江似一条白色长龙从元坝边缘悄然滑过。若将目光前移一点，映入眼帘的已不是早先的荒坡野地，而是一座国家级绿色工厂。这座超级工厂似一艘远航的巨轮，满载着元坝石化人的美好祝愿，正在墨绿色的海浪中勇往直前……

　　而那艘巨轮之上，也有平凡的她们，一直在为之护航……

　　（本文图片由岑龙、廖怿灵、雍静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