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性导演笔下的女性叙事或许还生涩，但也提供了女性困境另一种破局方法：不要忍耐，奋力反抗。

　　■ 折衡

　　今年清明档，由冯小刚执导、赵丽颖领衔主演的电影《向阳·花》上映。截至16日，累计票房超1.5亿元，观影人次破400万，这是电影交出的阶段性成绩单。虽然票房表现尚可，但电影的口碑评价欠佳，新颖的题材与消费苦难的嫌疑引发了广泛讨论。

　　影片改编自虫安的小说《教改往事》，刻画了误入歧途又重返社会的女性群像。所谓“向阳花”，是狱中女子表演队的名称，也是刑满释放人员的微信群名，更是她们赖以谋生的洗车行……女囚、女狱警、女缓刑犯因“向阳花”相识、相知、相惜，一起对抗社会的偏见，一同改变残酷的命运。

　　与原著冷静克制的纪实笔触不同，电影甫一开场，就制造了多组冲突。高墙中，毛阿妹面对管教的问话一脸桀骜，高月香与人贩子互扯头花，胡萍作为监区组长警告新犯……伴随着层层递进的戏剧冲突，主人公入狱的缘由也悄然浮现。

　　高月香外号“白狐狸”，因传播淫秽物品罪入狱，苦衷则是为了给身患脑膜炎的女儿凑齐20万元的人工耳蜗费用，被困出租屋裸聊7个月；因盗窃罪入狱的聋哑人毛阿妹（黑妹）年仅18岁，无父无母，自小在贼窝长大，偷窃是她赖以生存的手艺；胡萍因毒贩父亲染上毒瘾，在狱中佯装“白富美”，实则家中一贫如洗。开篇不到十分钟，主人公的罪行便交代得一清二楚，可谓功力老到。

　　监狱篇幅虽然不长，却十分亮眼。高月香和毛阿妹，一个强悍如猛虎，一个倔强似幼兽。两个本毫无交集的边缘人，因入狱和聋哑成为互监组。毛阿妹在高月香被打时毫不犹豫地加入“战场”，高月香假装低血糖晕倒，只是想喂给孩子气的毛阿妹一颗糖。

　　枯燥的狱中生活里，这些未被现实世界善待的女性相互取暖。她们站在“向阳花”表演队前排，吃管教的生日面，睡最安稳的觉。长镜头掠过训练场，女囚身着蓝色囚服整齐走过，如同拔节生长的植株。这群来自偶然的“尘土”，同样被阳光温柔照拂。正如影片中的女警邓虹所说：“向阳花不是一朵花，而是由很多小花组成的。”

　　如果说狱中生活是流逝的幻梦，那么出狱后的现实世界则是奔涌的暗流。高月香选择在酒店做保洁，被客人凭空污蔑偷窃，调监控、翻包、搜身都无法证明清白；逃离贼窝的毛阿妹连选择都没有，没有身份证、无法与人沟通，只得在贴满广告的“僵尸车”中过夜。

　　高月香和毛阿妹暂时分离，却又必然相遇。她们租下破旧的危楼，批发运货、叫卖水产、试用化妆品、推销药酒……使尽浑身解数工作却发现还不如乞讨挣钱。

　　被保安欺负抢钱、被经理欺凌尊严、被老板欺辱性侵……她们拥有的刑满释放证明书却成了受人指摘的根据，刑满释放金也被社会以各种方式掠夺。电影刻意制造了充满黑色幽默的反差，仿佛在叩问：善良者该如何生存？边缘群体该何去何从？

　　虽然影片的题材与视角新颖，有着可贵的现实关怀，表达和逻辑却急转直下。

　　无论是入狱还是出狱，高月香都在为了女儿郝好奔走，但在100多分钟的剧情里，母女从未同框，直到大结局她们才合体。更多时候，女儿那张懵懂的脸庞在影片中反复闪回，她是高月香挣钱和生活的动力，却被塑造成了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人。这种摇摇欲坠的母职光环，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女性情谊的联结。

　　高月香和毛阿妹在一次次争执中缠绕、共生、相依为命，但冲突的缘由却逻辑不通，让人摸不着头脑。雨夜，她们满身伤痕在桥上狂奔，最终脱力坐在路边。此时高月香却朝着毛阿妹怒吼，指责她逞一时威风，要和她分道扬镳。而就在刚刚，她们还要和黑心老板拼个鱼死网破，是毛阿妹一瓶子挽救了高月香险遭强暴的悲剧。

　　出租屋里，高月香为了赚钱抚养女儿一意孤行，要求毛阿妹与她拍摄门锁宣传视频，似乎根本看不见她的迟疑和担忧，最终导致毛阿妹被“老爹”团伙重新控制。

　　高月香足够生猛，却毫无理智，先是冲着警官邓虹犯浑，又孤身闯进贼窝，轻而易举地把“老爹”砸进医院。好巧不巧，“老爹”失血过多、命悬一线，全市能给他献“恐龙血”、为高月香减少刑期的恰好是狱友胡萍。过多的巧合让电影显得并不真诚，女性情谊也因此失真。

　　影片留下值得许多思考的空间，高月香作为为残疾弟弟娶老婆“换亲”的牺牲品，嫁给了弟媳的残疾哥哥；女儿郝好被收养究竟是天堂还是另一个深渊？这些被一笔带过的女性话题，无比尖锐地刺痛观众的心脏。

　　影片的结尾，高月香带着一众姐妹拜关老爷：我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这实在不是我们熟悉的女性表达，真正的女性情谊是柔软的、轻盈的、家常的。它可能是高月香转身擦拭出租车的血迹，胡萍递来的毛巾；可能是高月香笨拙地给郝好编辫子，毛阿妹戏谑地笑；可能是把酒言欢后，女孩子们睡得东倒西歪，如同花一样柔软的生命……

　　当然，女性电影不是只能由女性来拍，男性导演笔下的女性叙事或许生涩，但也提供了女性困境另一种破局方法：不要忍耐，奋力反抗。

　　而在不同的思维碰撞中，女性的诉求和声音才会更加清晰。春天迎面走来，催生无数向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