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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又称端阳节，起源于先秦避邪趋吉的巫术仪式，两汉后形成戴五色丝等习俗，其传承处处可见女性智慧与劳作痕迹。佩戴五彩丝习俗可追溯至汉代，指向女性蚕桑纺织劳作，深植阴阳五行思想。年节互赠礼物在端午突出，随时代演进，习俗巫术色彩淡化，女性审美凸显，宋代流行钗头符，宋元后妇女融合技艺创造多样艺术品。当代女性匠人以“传帮带”转化技艺为文化产业。端午传承史是女性塑造文化的历史，“她力量”持续闪耀光芒。
■ 焦杰
端午节又称端阳节，其文化内涵在千年传承中不断积淀。关于节日起源，厚实衍生出纪念屈原、汉孝女曹娥、伍子胥和勾践等附会之。追根溯源，端午节起源于先秦时代避邪趋吉的巫术仪式。两汉以后才形成一系列驱毒、续命的习俗，如头插饰物、戴五色丝、门户上悬挂艾草等，一直沿袭至今。值得关注的是，这些习俗的传承，处处可见女性的智慧和劳作痕迹。从性别视角入手，考察端午习俗的产生，不仅能揭示端午文化生成的深层逻辑，更能彰显女性在历史文化传承中不可替代的“她力量”。
女性劳作与端午习俗的产生
五月初五在传统认知中为“恶日”，佩戴五彩丝的习俗最早可追溯到汉代。据东汉应劭《风俗通义》记载，佩五彩丝可“辟兵及鬼，命人不病温”，五彩丝又称长命缕或续命缕，也称作五色缕、朱索和辟兵缯。从形制看，五彩丝有丝缕缠绕手臂的“百索”，也有裁剪丝绸缝缀图案的“五彩缯”，虽形态各异，却共同指向女性的日常劳作——蚕桑纺织。
《孝经援神契》讲道：“仲夏茧始出。妇人染练，咸有作务。”农历五月正值春蚕化蚕成蛹、缫丝织造和染整的关键期。早在周代，夏至便有祭祀活动，夏至日便有以新织丝帛祭祀祈福的仪式，织妇们“取新断织系户”“以己织缣告成于诸姑”，既是对劳作成果的展示，更是对丰产的祈愿。至汉代，这一仪式“易以五彩”，兼具驱邪与祈福双重功能，而操作主体始终是从事纺织的女性。
五彩色的文化内涵，深植于阴阳五行思想。五色为“青、红、白、黑、黄”，既分别代表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又象征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前者是五行，后者是五方。五色五方齐备意味着阴阳调和，是吉祥的象征。五月是化蚕成蛹之时，也是农作物生长的关键时期。织妇们要在夏至日举行“告成”仪式，挂五色丝帛于门户同样是祈祷丰产的仪式。五月是由春入夏之始，气候湿热，病毒易生，有“恶月”“毒月”“死月”之说，故先秦时便有“兰汤沐浴”的习俗。因为端午与夏至相隔时间较近，两节渐渐合并也是常情。这一合并见于《风俗通义》：“五月五日集五色缯辟兵……青赤白黑以为四方，黄为中央，襞方缀于胸前，以示妇女蚕功也。织麦悬于门，以示农工成。”麦是麦穗形状的五彩织物。因为除恶避邪是端午日的传统观念，“示蚕功”和“示农工”的本意渐被遗忘了。事实上，端午的专供食品粽子并不仅限于端午日食用，通常一直食用到夏至日。
女性劳作与端午习俗的传承
年节期间互赠礼物是女性维系社会关系的重要方式，这一传统在端午习俗中尤为突出。汉代妇女们便喜欢编结五彩织物、作为礼物赠送他人。《风俗通义》云：“又有条达等织组杂物，以相赠遗。”南北朝隋唐时期，上层社会的贵妇们会向皇后进献长命缕、宛转绳等，“皆结为人像带之”。妇女们会缝绣女红，有“日月星辰鸟兽之状，文绣金缕贴画，贡献所尊”。五彩织物在唐代称续命，媳妇拜见婆母，弟妇拜见妯娌，都有续命相赠。
随着时代演进，端午习俗的巫术色彩逐渐淡化，女性的审美追求开始凸显。《荆楚岁时记》载道：“端午，以艾为虎形，至有如黑豆大者，或剪彩为小虎，粘艾叶以戴之。”艾草可除湿驱虫，虎能镇宅避恶，配五彩织物，可起到三重保险作用。民间妇女还用艾草代替丝帛，“采艾以为人形，悬门户上，以禳毒气”。入宋之后，节日的巫术色彩渐渐消淡，娱乐色彩凸显，端午剪彩的花样越来越多，装饰性也越来越强。《岁时广记》载：“京都士女簪戴，皆剪缯楮之类为艾，或以真艾，其上装以蜈蚣、蚰蜒、蛇、蝎、草虫之类，及天师形像，并造石榴、萱草、踯躅假花，或以香药为花。”这些头饰完美地将宋代妇女趋吉避邪和爱美追求美的心理展现出来。
宋代妇女中流行一种叫钗头符的饰品。用彩色绢罗剪成鸟兽之形，再用五彩丝线缝制而成，并绣有精美的图案。高级的钗头符用纱线串珍珠编织而成，内置咒符，称作“符袋”。1988年9月，江西德安南宋周氏墓出土了一只非常精致的金钗，钗头用银丝缀连着一个银丝串珍珠编就的方形小网袋，里面还装着一个小小的罗袋。这些精美的饰品均出自心灵手巧的女子之手。“巧结分枝黏翠艾，翦翦香痕，细把泥金界。小簇葵榴芳锦隘，红妆人见应须爱。午镜将拈开凤盖，倚醉凝娇，欲戴还慵戴。约臂犹馀朱索在，梢头添挂朱符袋。”这首《蝶恋花赋艾花》生动形象地描写了一位闺中女子制作、试戴艾花的过程。
宋元以后，妇女将编织技术与缝绣技术融合，创造出艾虎、艾花之外，还有健人、荷包、五丝囊和香包等各种各样的艺术品。《燕京岁时记》载：“每至端阳，闺阁中之巧者，用绫罗制成小虎及粽子、壶庐、樱桃、桑葚之类，以彩线穿之，悬于钗头，或系于小儿之背。”健人用软帛缝制而成，造型多样。荷包上有精美刺绣，内盛雄黄，又称雄黄荷包。五丝囊和香包古已有之，多用丝帛制成，内盛香料，戴于身上，明清以后成为端午饰品。香包的制作最受妇女欢迎，有圆形、心形、菱形，也有虎形、蛇形、龙形等，有缝绣的，也有编织的，形制精美，造型多样，可谓琳琅满目。
纺织是单调而持续时间很长的劳作，既需要耐力也需要耐心，故在先秦时代起便成为妇女的工作。五彩丝等端午女红的制作，在满足为家人祈福的同时，她们还以互赠礼品的方式突破了“家”的局限，拓展了交往空间，并突破“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限制，在端午节中大胆展示自己的才艺与美貌。正是传统社会妇女们一代接一代的努力，不但端午节文化得以传承，传统的女红艺术也得以传承并发展。
在当代，女性依然是端午文化传承的核心力量。吉林绳编非遗传承人徐晓雪、河南香囊制作传承人陈玲等匠人群体，以“传帮带”模式将传统女红技艺转化为文化产业：她们不仅用丝线编织出艾草香囊、五彩绳结等现代艺术品，更通过开设工坊、举办展览等方式，带动乡村妇女就业，让千年习俗在当代焕发生机。这种从“家庭手工艺”到“文化经济”的转型，既延续了古代女性“以技传情”的传统，更赋予“女性劳作”以新时代的社会价值。
从先秦蚕妇的“染练作务”，到宋代闺秀的“巧结符袋”，再到当代匠人的“非遗创新”，端午习俗的传承史也是一部女性以智慧与双手塑造文化的历史。她们在编织五彩丝时注入对家人的祝福，在缝制香包时融入对美的理解，在互赠礼物时构建起文化传播的网络。正如端午的艾草历经千年仍散发清香，传统社会的“她力量”，也在文化传承中持续闪耀着温暖而坚韧的光芒。
（作者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