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措,青年作家,作品有长篇小说《沧城》。

■ 口述:阿措 青年作家
■ 记录:黄婷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被土匪掳掠上山当奴隶却从不看轻和放弃自己的“水仙”;为了承担家庭重任选择当斋女的“表爷爷”;在男人主导的赶马路上证明了自己的女赶马人“金凤”……《沧城》书写了生活在滇西北小县城的三位女性的一生。在那个艰难的年代,她们坚定人生选择,如野生的藤蔓般顽强生长。而这也正是写作者阿措在现实里的状态。
作为单亲妈妈,阿措一边带娃、一边工作、一边写作,自由勇敢、随性洒脱。她自称“野生作者”,将写作方式称为“发梦式写作”,秉持纯粹记录者的初心,写作不为批判或揭露,只为留存故事。近日,她与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分享了《沧城》的创作历程,以下是阿措的自述——
书写从脚下的土地生长
沧城并非一个虚构的地名,它是我的出生地——云南省丽江市永胜县,这个小县城的旧称即为沧城。小说里的“十字街”和四面环山的景致,都是按照沧城真实的风貌来描绘的。
大学实习时我曾去过北京,但那里的生活与我的生长环境差异过大,于是我选择回到丽江。不少人对我在丽江的生活感到好奇。我常开玩笑说,丽江人民一年到头都在“等”:春天等着樱花大道的花绽放,等万朵山茶花盛开;夏天等着上山采菌子,去看漫山遍野的大报春;秋天忙着摘果子,去水库边享受秋日风光;冬天则等着杀猪,准备过年。每天早晨上班,还会看看雪山上的积雪是否厚实。在丽江生活,会发现离天地与自然很近。
在《沧城》里,“水仙”被土匪俘到山上后,凭借对大自然的了解存活下来,她懂得辨认可食用的野果、能治病的草药。写这些情节对我来说并不难,因为我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丽江的孩子没有太多娱乐,很多人的童年都是在山上度过。在我看来,人与天地、与自然万物,存在着一种极为稳固的联系。如果一个人曾感受过天地的馈赠,深爱脚下这片土地,那他就会拥有无尽的勇气。这也是我选择在这片土地生活的原因,我自己就是被这片土地滋养长大的。成长过程中,我热爱天地,也被天地温柔以待,这种幸福,我希望我的孩子同样感受一遍。
虽然我从小离开沧城,未曾在那里长期生活,只有寒暑假时才会回去,但人很难与自己有过深刻情感联结的土地彻底割裂。如果想要创作,这片土地往往更能激发灵感。而且,那里的亲人会向我讲述许多过往发生的事。我笔下的很多人物和情节,就取材于这些听来的故事。
和书中人物一同经历那些事
“阿措”在我们当地的意思是宝石、美玉,坚硬且美好,这也是我理想中的自己。我从小就爱听故事、讲故事,也曾幻想过成为作家,不过那时只是单纯憧憬,长大后按部就班地上班、带孩子,过上了平凡日子,就没为这个梦想努力过。直到有个朋友鼓励我写作,她相信我能写出好的作品,这让我跃跃欲试。后来,她创作了一本女主角叫“阿措”的小说,我觉得很有意思,心想我这个阿措是不是也能写故事?于是就开启了《沧城》的创作。
我从2023年7月动笔,到12月完成。作为一名“野生作者”,我的写作毫无章法。我见过别的朋友写作,会先制作详细完善的大纲,可我学不来。我把自己的写作方式命名为“发梦式写法”,写作过程就像在做梦,那些情节不是刻意安排的,而是我和书中人物一同经历的事。虽然听起来有些玄幻,但与其说是我写了这本小说,不如说我是个记录者,记录了一场持续了5个月的梦。
现在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沧城》,其实是后期重新整理的结果。我的原稿有20多万字,人物也更为丰富。为了出版需要,拆成了两本。第一本就是现在大家看到的《沧城》,第二本预计明年出版。至于之后的创作计划,我还未确定。也许哪天我又“做梦”了,还能再写;也许就此搁笔,回归生活。继续写,说明我在创作;不写了,说明我在好好生活,都挺好的。
她们是我回望家乡的“边框”
《沧城》的故事从20世纪30年代讲起,融入了很多滇西北的魔幻色彩。书中三位女性都有现实原型,在我的家乡真实存在过。不过,她们并非来源于某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我从不同人身上摘取故事片段和性格特点,塑造了这三位女性——
“水仙”被土匪掳到山上当奴隶的情节,在过去的沧城经常发生。我小时候,家里小保姆的妈妈就是被解救下山的“伢子”,我还去她家拜访过那位婆婆。“斋姑娘”承载着一段久远的历史,新中国成立后就很少见了。我小时候,身边还有一位斋女,和我笔下的“斋姑娘”形象相似,在沧城备受敬重,当地人还为她建了生祠。“赶马女”至今仍存在于滇西北的各个茶马重镇。如今,那里还有人养马养骡,有些地方依然靠骡马背运货物,山路上活跃着不少赶马的女人。只是现在,她们可能不走茶马古道了,主要在家干农活。
我写这些女性,是因为提笔写作时,她们就浮现在我眼前,让我无法将笔触转向别处。她们是我从小听说过、看见过的人,可能是亲戚,可能是邻居。小时候,经常听到邻居议论她们,我也曾像看热闹一样看她们,没想到,她们如今却成了我回望家乡的“边框”,勾勒出记忆中家乡的轮廓。
写作过程中,我也从这些女性角色身上获得救赎。那时我刚结束一段婚姻,虽然我情绪上并不悲伤,但适应新生活、新人际关系和新挑战需要时间。面对恐惧、退缩和回避情绪时,朋友就会问我:“要是‘水仙’,她会怎么做?”这时,我便能从自己塑造的角色身上汲取力量,告诉自己:“要是‘水仙’,她会从容接受,让这件事越过自己。”在与角色的共鸣中,我学会了更包容自己和他人。
书中的角色并不完美,有些行为我并不认同,但我会提醒自己,尽量放下评判。书写她们,是我恰好看到了,想要书写,实际上,她们不需要我的记录,也不需要我为她们“正名”。
这本书的封面写着“女人如何活?跟天学”,这里的“天意”不是不可抗拒的命运,而是让女性学会为自己选择,达到内心的自洽。我相信女性自有生命力,就像一棵活着的树,只要给她空间,不用谁教,她自己就会生长。而“跟天学”,其实就是“听自己的话”,因为天意能让我们找到内心自洽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