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记忆·
在1995年北京世妇会精神激励下，我学会了“用妇女的眼睛看世界”。多年来努力把性别视角纳入中国古代俗文学史论和曲艺艺术研究中，关注俗文学、弹词小说、曲艺女性形象塑造与弹词女作家、女曲艺家、女性非遗传承人、女性粉丝群体等大众文化层面，深入挖掘中国文学中被遮蔽的女性叙事文学传统及多样化形式呈现等。作为南开大学妇女与发展研究中心的一员，决心为推动男女平等的基本国策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得知2025年下半年中国将举办全球妇女峰会，我不禁回想起1995年北京世界妇女大会（下称北京世妇会）带给我的震撼与启示。这场盛会不仅让我学会了“用妇女的眼睛看世界”，更指引我将性别视角融入中国古代俗文学史论和曲艺艺术研究，在女性叙事文学传统挖掘与当代女性文化观察中不断探索。
亲历与感动：“妇女与文学”论坛的筹办
1995年春天，在天津作协盛英老师的提议下，天津社会科学院申请筹办第四届联合国世界妇女大会“妇女与文学”专题论坛，我自告奋勇负责撰写申报书。经南开大学中文系乔以钢老师修改后。我拿着这份凝聚了天津学者群策群力的申报书去了北京，在全国妇联大楼里，向人打听论坛联系人、全国妇联妇女研究所副所长刘伯红老师的办公室，很凑巧被问询的人正是刘伯红老师，于是跟着她进了办公室。刘老师非常认真而迅速地看完了申报书，然后告诉我：通过了，你们好好准备参加论坛吧！刘老师精明干练的工作作风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接下来是紧张有序的筹备工作。天津社科院邀请了北京大学英语系教授、北京大学中外妇女问题研究中心副主任陶洁教授作讲座。陶教授结合她翻译的小说《紫颜色》对“第二性”理论和女性文学、女性意识进行了深入地讲解。1995年6月24~26日主办了“中外女性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来自海内外各高校、研究所、作协及媒体等部门100多名与会学者围绕“女性文学的价值和作用、中外女性文学比较研究、当前文学中对妇女形象描写存在的问题及对策”等主题进行了认真而热烈地研讨。
我们的“妇女与文学：中国当代文学中妇女问题”（Women & Literature： Women’s problems raised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论坛时间安排在1995年9月1日上午11点。参加论坛的有天津社科院院长王辉、副院长万新平，文学所所长张春生，社会学所副所长关颖，南开大学中文系乔以钢老师，外文系李娟老师，天津作协盛英老师，天津女作家航鹰、赵玫、余小惠等。之前余小惠和我共同撰写的论文《谈当代男作家的落后妇女观》首发于1995年的《文学自由谈》上，经修改次年刊于《妇女研究论丛》。其后《新华文摘》转摘了文章的主要观点。
怀柔妇女论坛是一场国际交流的盛会。每天我们穿梭于各国论坛，用心感受来自世界各国妇女的声音。论坛气氛十分热烈，代表们各抒己见，活动丰富多彩。每当入夜后，帐篷和场地上一片灯火通明，到处是歌声和笑声。论坛所生发出的各国各民族妇女境遇、思想、智慧的交流碰撞，不啻世界妇女命运共同体的激情风暴。此次参会的经历成为日后的学术研究向社会性别研究转型的开端。“用妇女的眼睛看世界”“谋求平等、发展、和平”等口号深植内心，成为行动的指引。
学习与思考：性别视域下的弹词小说研究
1995年北京世妇会的影响非常深远，围绕着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学术界召开各种以女性研究为旨趣的研讨会，我参与其间，受益匪浅。尤其是怀柔之行，亲历非政府论坛的火热场面，更激发了我的女性意识，萌发了研究女性文学之欲望。
1998年9月，我跟随乔以钢老师参加北京—承德第四届中国当代女性文学学术研讨会。刘思谦、荒林、屈雅君、林丹娅、郑永福、谢玉娥、王绯等学者的发言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99年，有幸结识杜芳琴老师并参加她主持的“妇女与社会性别史学科建设与课程推广研讨会”，见到许多妇女学与社会性别史学的专家。后来我经常参加天津师大妇女研究中心读书研讨会，集体读书研讨，结识了天津师大的中青年研究者王向贤、张喜阳、方炼、李红老师等，加深了对“妇女赋权”“性别平等”等概念的认知。
这一时期，我在做古代俗文学评论时，有意识地选择樊梨花形象进行尝试性研究，由此发现巾帼英雄形象从产生伊始，至明清时期的发展、繁荣及其类型化、模式化，都不是孤立的现象。我直觉地感到，女性形象与女性生活、抑或女性创作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关联，这种关联一旦发现会具有非凡的意义。长久以来，我们讨论的女性形象主要存在于中国古代男作家所创作的小说等叙事文学体裁中，这种女性形象处于认知的“盲区”中，研究难以深入。日后，我在风光旖旎的西子湖畔，碧波帆影的太湖岸边，从几百册线装的弹词小说中发掘、聆听清代闺秀发出的声音，才意识到此类文本正是我于“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意中人”。
在职读博后，在南开大学陈洪教授指导下，我的博士论文题目确定为《清代女作家弹词研究》。其间广泛阅读陈寅恪、郭沫若、孙康宜、胡晓真、乐黛云和陈洪师等有关弹词的论述，在苏州、上海、杭州、无锡、北京、天津等地图书馆访书，发掘考证出清代弹词女作家36位，长篇弹词38种。纳入性别视角后的研究，不再囿于一般的作家作品考证，也不限于讨论文学创作手法，而是在清代文学与社会思潮、文学与文化互动的层面上，对作家生态与文本内容的各个方面进行勾连，考察明清社会妇女观的渐变与才女文化形成的关系，发现女作家弹词的特点与成就。从性别角度重新审视古典的女性文学创作，终于找到了悬系于心的关于女性形象与女性生活、女性写作之间密切关联的答案。博士论文出版后引起较大的反响，有书评认为“打开了一扇认识女作家弹词小说、中国女性文学、女性文化、两性关系的新窗”。
女性文学以及文学的性别研究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经过几代学人的努力，已经成为文学文化研究领域的一个热点。我从清代弹词切入，涉及明末清初、清中叶、清末民初的女性生活和女性文学，挖掘清代知识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和反抗精神，还原弹词女作家的书写与近代“女权”思潮的联动等。其间撰写的《从弹词小说看清代女作家的写作心态》等论文被人大报刊复印资料《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转载。
触角与创新：关注女性日常生活与文艺呈现
调入南开大学工作后，我深度参与南开大学妇女与发展研究中心的活动。在浓厚的学术氛围和积极开拓研究领域不断创新的精神中汲取理论营养。2012年，我参加“性别视角与文学文化研究学术论坛”。2024年，参加中心成立30周年暨性别研究理论与实践创新学术交流会。
近些年，我将学术研究的触角伸展到女性生活与文化、女性与曲艺、文学等领域。借鉴性别视角观察新的文艺现象，提出新的学术见解。2013年，我撰写的《媒介粉丝文化与女性主义》《女性易成为粉丝的调查与心理学探讨》等论文，对当时悄然崛起的女性粉丝群体洋溢的新娱乐精神及主体意识进行积极向度的总结和客观的学理分析，得出加强对女性为主体的粉丝文化的引导，对推进性别平等的先进文化建设具有重要意义的结论。作为较早探讨我国当代粉丝文化的论文一直保持较高的被引用率。
过去的学界研究多关注上层或知识女性所创造的文化，那么如何发现更广大妇女群体主体被遮蔽的历史？我认为有必要眼光下移民间，关注日常生活在文学艺术中的女性图景。于是，我尝试把性别视角引入对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曲艺艺术研究的考察，结合近代报刊曲艺资料整理和女曲艺工作者口述史，挖掘论述古今曲艺作品中多元化女性形象的塑造及其意义，关注话本、评书、鼓书、弹词、相声等古今曲艺中的巾帼英雄形象，进而从历代女曲艺家生存状态延展到她们对中国曲艺的贡献及发展前景等进行研究探讨等。这些努力开拓了民间女性艺术及女性主体价值发现的意义空间，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
在长期的田野调研中，我接触到许多女曲艺家和非遗传承人，她们从“卖艺者”边缘形态到新曲艺工作者主体的转变，以及事业与家庭的冲突等引发我的深入思考。她们总是把女性个人经验创造性地应用于舞台实践中，使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充盈丰满，同时美化唱腔增强艺术感染力。未来我计划一边通过民国报刊整理出近代女艺人群体崛起的文献资料，一边陆续对女曲艺家进行采访，撰写口述史。从性别视角观察她们从艺生涯的喜怒哀乐和面临演艺市场结构性调整的挑战应对，希望能够继续促进相关领域的研究。
从1995年北京世妇会至今，“谋求平等、发展、和平”的理念始终指引着我。从弹词小说里的闺秀声音到曲艺舞台上的民间女性图景，我的研究从理论探索走向生活实践，既是对世妇会精神的传承，也是对女性主体价值发现的不懈追寻。感恩这个时代赋予的研究机遇，让我能在性别与文化的交叉领域不断开拓创新，见证女性研究从边缘走向主流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