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健
舅舅的旧书桌第三个抽屉永远上着锁。那里静静躺着一枚金光灿灿的三等功军功章和一本边角已微微卷曲的立功证书。这个立过战功的老兵将那段烽火岁月,连同所有的荣耀一起,小心地封存在记忆深处,就像他永远锁着的那个抽屉。
1984年,在山东服役的舅舅随部队开赴南疆前线。在硝烟弥漫的老山战场上,这个当时才二十出头的年轻班长带领战士们坚守阵地三天三夜。当增援部队终于赶到时,阵地上只剩他一个还能站立的军人。那枚沉甸甸的军功章,就这样带着战火的气息,永远地别在了他的生命里。
多年后,舅舅换衣服时,我偶然看见他左肩那道深褐色的伤疤,像一条干涸的河床,静静地诉说着那个血与火的黎明。外婆说,舅舅从战场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都被他像整理战地日记一样,仔细地收进了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战争结束后,舅舅被安置在家乡的粮站工作。高大的粮仓之间,总能看到他扛着麻袋的身影。200斤的粮袋压在他肩上,汗水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在后背浸出一片深色的“地图”。没人知道,这个沉默的粮站工人曾在战场上用同样的肩膀,扛起过更沉重的责任。
后来,粮站改制,舅舅离开了粮站,成了交警队的一名协管员。从此,县城那个最繁忙的十字路口,多了一个永远站得笔直的身影。冬天,他的手上冻得裂开一道道血口;夏天,汗水在他的制服上画出一道道白色的盐渍。但无论刮风下雨,他那挺直的腰板,就像当年在阵地上一样不曾弯曲。我常常想,在他眼里,川流不息的车辆或许就是当年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而他的哨声,就是守护这座城市的号角。
40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在粮站扛麻袋的壮实汉子,如今走路时已经有些佝偻。但每当清晨的阳光照进窗户,他还是会习惯性地望向那个十字路口。有时,他会打开那个上了锁的抽屉,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军功章上凹凸的纹路。这时,他的眼神总会变得格外明亮,仿佛又回到了那段青春燃烧的岁月。
其实,舅舅从未真正锁住他的荣光。这些年来,他把军功章的光芒都化作了生活中最朴实的坚守: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认真活着。这种平凡的坚守,比任何勋章都更耀眼。
如今,我终于明白,舅舅锁住的不是荣光,而是对荣光的敬畏。真正的军人品格,从来不需要挂在胸前炫耀。就像那枚静静躺在抽屉里的军功章,虽然不常示人,但它承载的精神早已融入了他的一生,也感染着周围的每一个人。这种精神不会因时光流逝而褪色,反而会在历史的川流里愈显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