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电影叫《香水》，里面的男主角贪婪地想要保存这世间所有的气味。我对我过往的人生也是同理。我很珍惜那些狼狈、局促、痛苦、压抑的经历……我觉得它们跟我在阳光小岛上穿比基尼上山下海的快乐记忆等同珍贵。如果人生到最后只关乎体验，我愿意高低起伏，都试一试。

    ■ 倪一宁

    前几天，网上有富裕家庭的新手妈妈，晒出给新生儿准备了“人世大礼包”，包括双国籍、一线城市学区房等，这让很多人羡慕不已。

    作为一个在非常普通的家庭出生的小孩，我想聊一下“钱”对于我成长的影响。我记得我小学的时候，我妈骑车来接我，她自己没有口袋，所以给了我一张50块钱纸币让我拿着，一会儿买菜用。结果我在后座挥舞着玩，风把钱吹跑了。我们折回去找，当然不知所踪。我妈没有打骂我，但我记得那天晚上我忐忑、内疚的心情。

    最近一次让我觉得“哇，我们家好像真的不太缺钱了”，是去年年底，电脑屏被我压碎了，这种飞来横祸总是让人很不开心。当天晚上跟我妈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开始倒苦水。电话那头我妈很不耐烦，她说“那就换一个，你钱不够，我转你”。

    其实我发现经济宽裕一些后，我爸妈都不怎么吵架了。我跟我爸妈的吵架原因也会“形而上”一些，比如从关于“前途和钱”的争吵，变成了关乎“自由、尊重、控制欲”等话题，某种程度上也是进步了。而且人稍微日子好过一点以后，确实内心比较坦荡。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抠门了；你可以明晃晃地用拼多多、领优惠券；即使坐经济舱也不会有“跟头等舱的人隔了一个世界”的自怜情绪。总之，你不会把什么都跟“钱”联系在一起。

    我突然想到我小时候，我爸妈有个很富裕的朋友，他女儿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那个朋友就提议两家一起给孩子过生日。这事直接导致我特别讨厌过生日。

    今年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虽然生日宴会是那个有钱朋友操办的，但按照我爸妈不爱占人便宜的性格，他俩一定回了厚礼。虽然我爸妈确实想法很粗粝，没有照顾到我的情绪，但确实要佩服我的父母，他们没有因为钱而沾染自卑情绪。

    总之，作为一个20岁时非常艳羡别人眼花缭乱的朋友圈，羡慕别人的暑假是美术馆、沙滩和日落大道，而我只能在家吃爆米花、看电视的人，我很能理解那种“如果等待我的只是艰辛生活，又为什么要生我出来”的情绪。但是我更觉得普通人的人生，也值得好好过。

    我爸妈怀我的时候，也是一穷二白的年轻人，我小时候也是感受过那种“同学吃费列罗巧克力我吃德芙”的心酸。但如果由我选择，要不要出生，我还是毫不犹豫选择“要”。

    一方面我觉得，金钱确实能带来很多好处，但它并不是真的那么万能。有钱人的生活也不是真的像短视频里拍得那么梦幻无瑕。

    前几天晚上在朋友家吃饭，我们开玩笑地聊起来，说英文名叫Kitty的女生多半都命不错。通俗意义上的命不错，当然就是“有钱有闲不操心”——尤其是女孩。我本人差不多活成了精确的反面，但我当时默默地想，我并不想跟谁交换我的人生。

    我很喜欢自己一个人大学毕业就敢拎着一个小箱子去北漂，当天一气呵成地租房搬家；也喜欢我为前途挣扎，半夜在小小的客厅里，一边吃“火烧云”的油焖鸡，一边加班。有个电影叫《香水》，里面的男主角贪婪地想要保存这世间所有的气味。我对我过往的人生也是同理。我很珍惜那些狼狈、局促、痛苦、压抑的经历……我觉得它们跟我在阳光小岛上穿比基尼上山下海的快乐记忆等同珍贵。如果人生到最后只关乎体验，我愿意高低起伏，都试一试。

    苏轼有一句非常有名的诗，叫“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我曾经非常喜欢这句诗。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觉得如果有一次穿越机会，在苏轼和一个真正无灾无难的公卿大夫之间，我肯定选择用苏轼的躯壳和眼睛“活一遍”。因为千秋万代的功名都湮灭了，可是，永远有年轻的人记得他随手写过的句子，记得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的晚上，睡不着的他跑去找张怀民散步。“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一双多灾多难的眼睛，看到了永恒的月色，把它永远封存了下来。月色空灵，并且对所有人都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