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蔡浩杰
节日是时间赋予人间的礼物。又到端午粽叶飘香,这是一个令人期待的时节。
这种期待在童年最为浓重。每到五月初五,祭祖拜神之后,母亲便拿出白瓷盘,盛上一块黏糯的“金砖”,淡淡药香散开,闻着清新怡人,满口生津。找来一根细绳,一边线头用牙轻轻叼住,一边线头拽在手中,另一只手捏着粿品,绳子绕着走了一圈,轻轻一割,一片片粿便顺势片下,这就是栀粽。
栀粽是粤东地区的端午美食。取凤凰山上的鸭脚木辅荆叶等烧成灰末,掺水搅匀滤出“栀”水,将糯米浸泡其中,粽叶包裹蒸熟,金灿灿宛若琥珀,香喷喷晶莹润滑。用绳子片出薄片,蘸白糖吃。栀粽黏糯,白糖爽脆,清甜可口,裹着白糖的栀粽滑入食道,直觉一抹冰凉沉入体内,5月的燥热也消散了些许。若细品,便有药香在齿间涤荡,又复丝丝回甘从舌根传到舌尖,清新香甜。
栀粽给我的童年添了一笔金黄色的记忆。栀粽甜味的传承也总在变化着,蘸了白糖有咬碎砂糖的惊喜感;蘸了红糖则有蔗糖原始的粗犷美;而后看到有的店家将蜂蜜和炼奶加入其中,或是多了奶香和花香,栀粽的微苦变成香气氤氲,便也少了丝丝草药的回甘。
在潮汕话里,粽与壮同音,母亲总是叮嘱我们多吃粽,就像“正月初七吃七样羹变后生(年轻)”一样,金灿灿的粽又承载了多少慈母的关怀。那时,母亲会用一辆单车载着我在小城里转悠,在小庙那堵被烟火熏黑了的墙后面,是一个临时菜场。在那香气袅袅的市场外围,除了有栀粽金灿灿吞了残阳,还有那卷了乾坤百味的粽球令人垂涎。记忆中吃的粽便是栀粽,另外的粽子便都叫作粽球了。
老板从锅里拽起一把粽叫卖,六角球状,暗绿色的粽叶在斜阳里更显矜持,草绳将粽子压出印子,仿佛里面的馅料满到快要爆开,再一次馋得小小的我在单车后座拽着母亲的衣摆讨个粽球吃。
解开一层层粽叶,粒粒糯米晶莹剔透,咸蛋黄、香菇、虾米、肥肉、瑶柱……内馅丰富饱满,高温蒸熟,咸鸭蛋的油汩汩渗入糯米之中,香菇提味,动物脂肪又给粽球增添几多丰腴醇厚,虾米经过暴晒早已脱水,蒸汽回环让它找回二次生命,点点鲜甜诠释着海边人最后的倔强。
正当感叹这粽球真是宰相肚子能撑船,翻过来又是一角,拆开便见那白果、豆沙、板栗一一浮现在眼前,间或一勺子软绵清甜的绿豆,咸甜两味聚于一粽之中,实在妙绝。
甜味与咸味在同一方糯米中和谐共处,可谓为众口难调找到了妙招,有时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也便只是提供选择,味道已在那里,谁会和好吃的过不去呢?
与粤东的六角粽不同,粤西的粽子则是另外一种形状。长条状的粽子可以握着吃,香肠和腊肉的香气与糯米混为一体,猛地一口咬下,便觉踏实丰厚。
粤西人包粽子爱用大糯,心圩一带产的云香糯最受欢迎,蒸出的粽子软熟,甜香四溢。在粤西方言中,粽的谐音一样有着美好的寓意——欢喜中意、如日中天、百发百中……谐音梗在美食里承载了太多祝福,高考前夕就有老师在室内升起一枚粽子,学生们高高跃起触及,寓意上榜高粽(中)。
其实,在粤港澳地区,粽子早已是日常早餐选择之一,只是五月初五时会更加多元一些。我时常在糯米鸡和粽子之间纠结,既想吃到香菇鸡肉那溢出汤汁的鲜咸,又想吃到粽子里那弹牙回甘的糯米。据说香港九龙城的粽子很豪华,包鲜肉、蛋黄和金华火腿,价格也不菲。
“十岁我要穿高跟鞋,十六岁我可以吃粽子汤圆,吃一切难于消化的东西。”张爱玲将青春的张扬与傲娇赋予了粽子和汤圆,黏黏糯糯,这是属于初夏明媚的记忆。
人生一世,有许多是来回忆和辨认的。童年样子千百般,若是想起初夏,便是那丰腴醇厚的粽球,还有那一片片被绳子刮下来的栀粽,蘸着白糖,在看不见的时光尽头清凉凉、明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