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那条通往理想家园的路,究竟在哪里呢?我还没有答案,眼前唯有山川与河流相映成趣,唯有深藏于记忆里的故乡的爱与忧伤……

故乡的爱与忧伤

■ 彭文瑾

  ■ 彭文瑾

  一连数日,大风不停地吹,吹过海面,吹过千家万户,吹过大地。大风让我又一次想到遥远的江南,想起四面环山的故乡。不知为何,即使我行走到千里之外的北海,梦里全是故乡的一砖一瓦,曾经熟悉的人和事。

  我的故乡在湖北省武汉市黄陂区的彭家湾,毗邻著名的木兰山风景区。

  前不久,我们开车自鄂南小城出发,沿着近年来开通的京珠高速公路行驶。

  过了孝感等地,便是熟悉的李集镇。我从未谋面的外婆,家就住在这条乡镇集市后面。小时候曾跟着母亲,无数次穿过田间小道,感受热闹的马家庄。从前的街道如今焕然一新,儿时记忆中偌大的乡村已在视野里远离。

  离故乡越来越近了,心底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曾经谙熟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童年的时候,最快乐的莫过于周末与伙伴们骑车来小镇上。寻找位于街尽头的唯一一家新华书店,用积攒下来的零花钱买自己喜爱的书。从此,我在这家书店里读到了《唐诗三百首》《红岩》《我的童年》《边塞诗词》《少年文艺》之类的书。后来这家书店不知何故消失了,改成了化肥种子供应站,再后来,又变成了摄影楼。至今想来,仍怅然若失。

  我的父母年轻时,曾离开故乡数十载,去省城武汉谋生。每年寒暑假期,我的哥哥姐姐便带着我,在汉口坐轮渡船过长江,抵达对岸的武昌城。

  少年哪解愁滋味,但我记住了江上这浩渺的烟波。

  整个少年时期,我都在大城市与乡村之间穿梭。待我们长大成人后,父母便搬回故土,从此在乡下过着悠闲自在的田园生活。仿佛挺立在山崖边的苍松翠柏,默然地坚守着故乡的山庄。那时每当我们回去,父亲便从菜园里为我们采摘新鲜的萝卜、水灵灵的小白菜、绿汪汪的菠菜……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的八仙桌前,吃着我做的丰盛晚餐。

  晚年的父母思维清晰,身体硬朗,年近古稀仍守着老屋。精神矍铄的父亲端起酒杯,浅斟一小杯清酒,打开了话匣子,好像要把这几十年的话一下子都倒出来。父亲年轻时的事情还记得那么清楚,谈起来似乎就在眼前。一家人团聚在一起那么快乐,朗朗的笑声充满了喜悦与平和。

  谈到现在的生活,母亲笑着说:“你们说回来就回来了,好快啊!”“是啊,走高速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家哩!有空我们就回来看看!”我轻松地说道。我看见白发苍苍的父母脸上露出灿烂的笑……现在回忆起来,一切已成过往,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十余年了。

  乡村的夜是静谧而安详的。当夜幕降临,一轮明月像圆盘从山头那边升起,头顶有无数颗明亮的星星在闪耀,那可爱的七星北斗总会勾起我无限的遐想。它唤起那些遥远而清晰的记忆,那些亲切的笑脸。回想远在天堂的祖母慈爱的容颜,我一直觉得,祖母并不曾远行,仍如从前默然地关爱着我……儿时,也是这样的圆月,这样的星光。

  晨起,故乡的天空升起一片耀眼的朝霞,枯树枝在天空和山峦之间构成一幅水墨画。偶尔有一两只鸟飞过,四周很安静。这时候的乡村透着恬适、淡雅,诗意的美,让我沉醉其中。18世纪的法国思想家伏尔泰说过:“能够享受平淡生活的人们才能真正领悟人生的真谛。”最真的感觉不属于漫无边际的未来,更不再追忆往事的过去,就在现在,源于身边的平淡。

  走在乡村的小径,有霜露的清晨是如此丰饶。深冬时节,天地万物变得更加澄澈、明亮。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我尽量放慢自己的脚步,轻些,再轻些,怕惊扰了村庄那份世外般的静谧与安宁。

  乡亲秋莲阿婆,隔着窗户,几次呼我的小名,宛如当年那溪边浣衣洗菜的模样。她看到我,问道,“上次你父亲立碑时就没见你回,你妈妈总说你忙,唉……”她的一声叹息,令我惭愧不已。我有那么忙吗?开车回家不过一个多小时的工夫。我穿过蜿蜒的青石巷,抚摸着刻满童年记忆的石墙,空空的老屋,门上吊着一把大铁锁。沿着小巷,直达村头的小学校,儿时逢着雨天,用不着撑伞,顺着屋檐走,也可以衣着干爽地走回家。

  待到清风明月夜,还来故乡听村语。

  当我爬上龙王尖山顶,远离尘嚣,眺望蜿蜒盘旋在群山之巅的石头寨墙。清风里,我看见了安卧在山脚下的地方,那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

  山岩上有天然的石洞,极为僻静,相传曾是当年驻守在山顶红军的休养之地。龙王尖如今已经由旧时的军事防守重地,变为今日民众休闲、攀登运动与游玩的最佳所在。龙王尖遗址的石碑伫立在山脚下。靠近山岩的地方,垒起一座座小巧而精致的石头小屋。人去屋空,屋顶早被岁月侵蚀。右边挨着山的地方,粉色、白色的野菊花腼腆地开放着,仿佛是为了迎送往来的游子,又像是带领人们走上通向幸福光明的路。

  小时候,与同伴们放牧与嬉戏,最具挑战性的一项活动,就是比谁最快最有力气登上龙王尖山顶。童年的快乐莫过于喜欢放学后,与同伴相约一起爬山、采蘑菇、唱山歌。 

  记得,那年国庆节回老家看望母亲,早有热情的村民准备好了两大桌丰盛的饭菜,来迎接远方儿女的归来。土鸡汤、锅巴粥、木桶饭、炖南瓜、水煮盐水花生、红烧鱼、肉糕、鱼丸……都是我们儿时过年才有的吃食。我们到院子里采摘香甜的红柿子,我一尝,味道实在是清甜。年轻的村民笑问客从何处来?我说我是这里长大的,她们善意地笑着。我们彼此并不熟识,但说起故乡的风景与风土人情,竟也是谙熟的……

  走了那么多的路,遇见了那么多的人,最不能忘记的是故乡的山水和风土人情。然而,越是往前走,越是感叹光阴如流水,几十年,我们从懵懂少年,变成了殊途同归的故乡人。我周身涌动着一种久违的,难以自禁的乡情,就连孤独无依的身心,也仿佛轻盈许多。

  一程一程的风景,一日一日的奔波,远方那条通往理想家园的路,究竟在哪里呢?我还没有答案,眼前唯有山川与河流相映成趣,唯有深藏于记忆里的故乡的爱与忧伤……

中国妇女报新文化 6故乡的爱与忧伤 ■ 彭文瑾2025-01-24 2 2025年01月24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