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变成了“我们”,不仅要珍惜爱情本身,更要珍惜因爱而给对方和自己营造的、打着生命烙印的那一种“共同”的生活。
■ 凸凹
被夜雨惊醒,睁开眼,只感到一片浑黑,遂生一种莫名的落寞感,不知身居何处。听到身侧的她轻轻地嘘出一声鼾,便翻转身去,于晦暝中静静地谛视她宁静的睡态。心中顿感一片温暖,将她紧紧地拥在怀里,感到自己原来就停泊在岸边,厮熟而平和的岸。一瞬间,落寞感竟遥远了,一泓温爱把心抚弄得很充盈。
便想到,无论他乡,无论异地,无论作如何的漂泊,只要有相爱的人在你身边,任你依傍,把你依傍,便是居停在自己的家中了。家是一棵树,而爱人是树的根须。
曾经花前月下,说尽了妩媚的话,久而久之,便觉得她已离自己有些远了。毕竟岁月稀释了甜蜜,也淡化了浪漫,一切都像日子本身那样庸常,便羞于再说浓情蜜意的话。默默地走在湿湿的雨巷,虽也相伴,虽也相依,却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忧伤。竟听到她轻轻地啜泣:“难道你不再爱我了吗?”心中蓦然震了一下,却不知如何作答,便对她说:“还是爬一下对过那座山吧。”那座山很陡,雨后就更滑,且长着一丛一丛的荆棘。爬到中腰,露浸衣湿,双腿铅般重滞。很想踅回去,却感到衣角被重重地拽了一下,竟见她紧紧地尾在身后,就只有爬上去。爬上山去,她已无一丝力气,只好背她下山。“没有你这有力的臂膀,我可怎么办呢!”她说。
于是想到,爱情的天地,虽温馨却也苍白;欲得到永恒的拥有,便是共同去经历,经历一些艰辛,经历一些凄惶,经历一些平凡中的不凡。
白日的一切使人很疲惫,便渴望黄昏将至。夕辉下,人的情致果然好,我对她说:“找一家小酒肆,随便喝两盅吧。”她说:“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弄什么情调,你就不感到难为情?”我回:“就因为已足够老,才更应该抓紧了情调。”她说:“那好吧。”那家小酒店很小,仅三四张长条窄案。两人相对坐下,光线很昏暗,是一种相思的颜色。微醺中,看到双方的额上,虽已爬满了细密的皱纹,却都有美丽的余韵,话语便娓娓不辍。那已发生的,本来很琐碎;那未发生的,本来很渺茫。但在对酌之下,竟都觉得温润如诗。那一刻,她不是一个爱人,倒像一个久别的老友,因为那情谊,比爱情要厚。
是啊,爱情本无具象,往往是一团情绪,一种氛围,一个梦境。心有禅机的爱人,会共同制造一种趣味出来,然后双双沉浸其中,体会一种熟悉之中的陌生。
那天,与她散步累了,回到屋里,欹在沙发上小憩。她突然嫣然一笑:“我想了几句诗,读给你听吧——我崇拜太阳/不是为了它的光芒……”因为懂了诗后边的那颗心,自然要给她以回报,就应和道:“我崇拜女人/不是为了恋爱的甜蜜/而是为了爱情的回忆……”吟罢,都感到吃惊,不懂诗的两个人,怎么都吟出这般诗意的句子呢?这是爱的灵犀,发自生命的深处。便在诗意中回味,谁也不说话,可又情不自禁地握住对方的手。
遂懂了,爱情并非总是强烈的状态,到了后来,就是一种亲情的互动了。当“我”变成了“我们”,不仅要珍惜爱情本身,更要珍惜因爱而给对方和自己营造的、打着生命烙印的那一种“共同”的生活。这样一来,就总是能感觉到对方的脉动——人虽老,但爱情依旧年轻。